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明聿资本总部的顶端。顶层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如同这片钢铁森林里一座孤独的灯塔,映照着窗边那个颀长而疲惫的身影。
钱悟明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己凉透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蜿蜒的痕迹,像一道道凝固的泪痕。窗外是整座城市的霓虹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浓重的阴霾。
距离李教授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他在这间办公室里己经待了整整一夜。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尼古丁味,混杂着威士忌的辛辣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颓废的味道。桌上的骨髓捐献同意书,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像一张等待宣判的判决书。
钱悟明转过身,缓步走回办公桌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份文件,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写上去的,烫得他眼睛生疼。
签字。
这两个字,简单得只需要几秒钟,却仿佛要耗尽他毕生的力气。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份文件上方悬停了许久,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落下。
脑海里,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赵骨聿那张脸。
病床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
就是这个人。
毁了他的青春,践踏了他的尊严,让他在仇恨的泥沼里挣扎了十年。
也是这个人。
曾让他心动过,让他卑微过,让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而辗转反侧。
钱悟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想起了大学时的那个雨天。
赵骨聿忘了带伞,被困在教学楼门口。他默默递上自己的伞,赵骨聿接过,随口说了一句“谢了”,然后就和于欣共撑一把伞,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雨幕。他自己则淋着雨跑回了宿舍,发了高烧,却因为那句简单的“谢了”,开心了好几天。
多可笑啊。
那时候的自己,竟然可以卑微到这种地步。
他又想起了商战最激烈的时候。
他看着赵氏集团的股价一泻千里,看着赵父气急攻心住进医院,看着赵骨聿从云端跌落,狼狈不堪。他以为自己会狂喜,会放声大笑,会觉得大仇得报。
可实际上,他只觉得无比空虚。
像是费尽心思搭建了一座华丽的城堡,却在建成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钱悟明拿起桌上的金属钢笔,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落在“捐献人签名”那一栏空白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签了,就意味着十年的仇恨,最终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落幕。
他不仅没能让赵骨聿付出生命的代价,反而要亲手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这算什么?
是对他过去十年隐忍和挣扎的嘲讽吗?
不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赵骨聿那张平静的脸压了下去。
他仿佛能看到赵骨聿躺在病床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生命一点点流逝,最终归于沉寂。
他能想象到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或许会有一瞬间的,但更多的,恐怕是无尽的悔恨和空虚。
他恨赵骨聿。
恨到想亲手杀了他。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赵骨聿一旦真的死了,他这十年的支撑,他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将随之灰飞烟灭。
他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空壳。
钱悟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钢笔的金属边缘硌得他虎口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撕心裂肺的挣扎。
他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坐在赵骨聿的病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听着他无意识喊出的“阿明”,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那一刻,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都土崩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那句话,不仅仅是对赵骨聿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恨赵骨聿。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无法割舍的执念。
这种执念,像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和赵骨聿紧紧捆绑在一起,让他无法真正释怀,无法彻底放下。
钱悟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耗尽他所有力气的决定。他将钢笔的笔尖,轻轻落在了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的签名处。
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他的手猛地一颤,墨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有大学图书馆里,赵骨聿逆光的笑脸。
有酒会上,赵骨聿将他推向孙伍朗时,那冰冷的眼神。
有商战中,赵骨聿气急败坏的模样。
有病床上,赵骨聿平静的、近乎解脱的眼神。
还有那句迟来的、却异常清晰的“对不起”。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他的神经。
钱悟明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挣扎和犹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所取代。
他不再犹豫,手腕用力,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钱”。
第一笔落下,沉重得像是要划破纸张。
他的笔尖微微颤抖着,每一个笔画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那些积压了十年的恨意、痛苦、不甘、挣扎,都随着笔尖的移动,一点点倾注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悟”。
第二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和谋划,想起了赵氏集团的覆灭,想起了赵骨聿的落魄,想起了病床上的博弈。
他赢了吗?
好像赢了。
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明”。
最后一笔落下,整个名字终于完整地出现在纸上。
“钱悟明”。
三个字,笔迹沉重而扭曲,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张纸洞穿。
签完名字的那一刻,钱悟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怔怔地看着纸上自己的名字,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不认识这三个字一样。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办公室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可他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钱悟明才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那份签好字的同意书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那滴泪,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里面有解脱,有不甘,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淡淡的失落。
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都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可与此同时,心里又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
他知道,从自己签下名字的这一刻起,很多事情,都己经回不去了。
他和赵骨聿之间的恩怨纠葛,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而他自己,也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某种赖以生存的支柱。
钱悟明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第一缕晨曦透过落地窗,洒在钱悟明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可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很累。
很累很累。
累到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累到只想就这样一首睡下去,永远不要再醒来。
那份签好字的骨髓捐献同意书,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光。
它像一个句号,为钱悟明过去十年的仇恨和执念,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却又无法更改的句号。
而新的篇章,在他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就己经悄然开启。
只是这新篇章的内容,充满了未知和迷茫。
钱悟明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那片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疲惫,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冷,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知道,该去医院了。
该去履行他签下的承诺了。
无论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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