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菌舱的灯光是柔和的乳白色,不像手术室那样刺眼,却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透明的舱壁外,仪器的滴答声规律而单调,像在为一场漫长的沉睡倒计时。
赵骨聿是被一阵细微的瘙痒弄醒的。
不是皮肤表面的那种痒,而是更深层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细微的悸动。像有无数颗种子在体内破土而出,带着微弱的生命力,缓缓地蔓延开来。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起初是模糊的一片白,像是沉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雾里。过了好一会儿,焦距才慢慢对准。
他看到了透明的舱壁,看到了外面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看到了那些闪烁着数字的仪器。
记忆像是断裂的胶片,一点点拼接起来。
化疗的痛苦,病床上的挣扎,钱悟明冰冷的眼神,手术室前的对视,还有那句无声的“谢谢”或“保重”……
最后定格的,是麻醉剂注入血管时,那阵迅速蔓延开来的、温暖的黑暗。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底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有什么?
财富?地位?尊严?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早己在这场漫长的病痛和博弈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内容的躯壳,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赵先生,您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舱外响起,带着一丝惊喜。是负责看护他的护士小陈。
赵骨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一阵微弱的气音。
“您别急,刚醒过来,嗓子会不舒服。”小陈连忙安抚道,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仪器,一边按下了呼叫铃,“我己经叫了李教授,他马上就过来。”
赵骨聿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舱外逡巡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个身影……不在。
钱悟明没有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松了口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淡淡的空落。
也是。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己经完成了他的“游戏”,不是吗?
他施舍了自己一条命,接下来,应该是准备好新的“折磨”了吧。
赵骨聿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虚弱的笑意。
很快,李教授就快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赵先生,你醒了。”李教授走到无菌舱前,看着里面的赵骨聿,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感觉怎么样?”
赵骨聿再次尝试着开口,这一次,终于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渴。”
“别急,等一下确认各项指标稳定后,可以少量喂水。”李教授一边查看仪器上的数据,一边解释道,“骨髓移植非常成功,捐献者的骨髓细胞己经开始在你的体内存活、增殖了。”
成功了……
赵骨聿的心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个结果,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目前来看,没有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各项指标都在可控范围内。”李教授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专业的冷静,“不过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的三个月是关键期,随时可能出现突发状况,需要密切观察。”
赵骨聿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口的方向。
还是没有那个身影。
李教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推了推眼镜,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钱先生……在你手术结束后,就离开了。”
赵骨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离开了……
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以为,钱悟明会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出现在他面前,用眼神、用言语、用各种方式,提醒他这条命是谁给的,提醒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游戏”。
他竟然……离开了?
赵骨聿的心里,那种空落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赵骨聿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什么时候走的?”
“手术结束的当天下午。”李教授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也进行了骨髓捐献,身体损耗很大,需要好好休息。”
赵骨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疼痛。
他差点忘了,捐献骨髓,对钱悟明来说,也是一场不小的手术,也会承受痛苦。
那个总是表现得坚不可摧、冷酷无情的男人,也会有虚弱的时候吗?
赵骨聿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钱悟明苍白的脸,紧闭的嘴唇,和那双总是冰冷的、此刻或许会染上疲惫的眼睛。
他走了……
是真的离开了,还是暂时离开,准备着下一场“游戏”?
赵骨聿不知道。
也不敢深想。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度过危险期。”李教授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大量的能量来恢复,也需要足够的休息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赵骨聿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涣散。
挑战……
他的人生,似乎从来就不缺挑战。
只是以前的挑战,是如何站得更高,如何拥有更多。
而现在的挑战,是如何活下去。
活在钱悟明的掌控之下,活在对过去的忏悔之中,活在这无边无际的、空洞的未来里。
李教授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确认各项指标稳定后,便离开了。小陈护士拿来了沾了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为赵骨聿着干裂的嘴唇。
清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赵骨聿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
大学时,钱悟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酒会上,他将钱悟明推向孙伍朗,看着他被羞辱,心里没有丝毫愧疚。
商战中,钱悟明步步紧逼,眼神冰冷,将他逼入绝境。
病床上,钱悟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意,说出那句“这次,换我,慢慢玩死你”。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手背上,听到那句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低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手术室前,他最后看了钱悟明一眼,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或者“保重”。
还有现在……
他活下来了,而钱悟明,却离开了。
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真实得让他心惊,又虚幻得让他茫然。
他欠了钱悟明一条命。
这笔债,该怎么还?
用他剩下的人生,去偿还过去十年的罪孽吗?
钱悟明会同意吗?
他会怎么“玩死”自己?
是像以前一样,用言语、用精神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还是会用更残酷的方式,让他一点点失去所有,最终在绝望中枯萎?
赵骨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他不怕死。
甚至,在很多时候,他渴望死亡。
死亡意味着解脱。
可现在,他活下来了。
被他最恨的人,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这算什么?
命运的嘲弄吗?
还是钱悟明精心设计的、另一场更残忍的“游戏”的开始?
赵骨聿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从他在无菌舱里醒来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彻底改变了。
过去的那个赵骨聿,己经随着那场手术,随着那些病变的细胞,一起被埋葬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全新的、却又空洞的、需要重新寻找存在意义的“新生者”。
而这个新生的机会,是钱悟明给的。
他的一切,都还掌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赵骨聿睁开眼睛,看着无菌舱外那片柔和的乳白色灯光,眼神茫然而空洞。
他下意识地,又一次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依旧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钱悟明……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回响。
仪器的滴答声,依旧规律而单调地响着,像是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未知的新生,伴奏一曲漫长而迷茫的序曲。
赵骨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他还活着。
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活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哪怕,掌控他生死的,是那个他最恨,也最……亏欠的人。
无菌舱外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赵骨聿的意识,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再次陷入了昏沉。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依旧是那个身影。
钱悟明……
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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