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剥离身体的瞬间，生梧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狂暴的能量漩涡将他和路瞿圣的意识一同吞噬，时之法则的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冲刷着他们的神魂。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有远古的星辰陨落，有洪荒的巨兽嘶吼，还有……一些模糊的、属于他和路瞿圣的片段。
那些片段如同破碎的琉璃，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撕裂般的痛苦终于消失了。
生梧渊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泛着的光泽。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旗随风飘扬，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暖洋洋的，落在身上，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这是……哪里？
生梧渊有些茫然地环顾西周。
没有秘境的荒芜，没有冥甲卫的死气，没有正道修士的剑拔弩张。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宁，甚至……有些熟悉。
“这位公子，买一串糖葫芦吗？刚蘸好的，甜得很！”一个推着小车的小贩笑着朝他喊道。
生梧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没有储物袋，只有一个小小的钱袋，里面装着几枚沉甸甸的铜钱。
他的衣着也变了，不再是那身象征着天衍宗宗主的紫色道袍，而是一件普通的青色布衣，简单，却干净舒适。背后的青梧剑也不见了踪影。
“我……”生梧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拿起一串糖葫芦，递给小贩一枚铜钱。
“给我来两串。”
一个熟悉得让生梧渊心头一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生梧渊猛地转过头。
只见路瞿圣就站在他身边。
他也变了。
不再是那身散发着死气的玄色衣袍，而是一件黑色的劲装，勾勒出挺拔而矫健的身形。脸上没有了那种冰冷和疯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虽然依旧桀骜，却少了那份令人心悸的戾气。
他手中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了一串给生梧渊：“喏，尝尝？”
生梧渊呆呆地接过糖葫芦，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糖衣，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
路瞿圣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是应该在时光墟秘境里，生死相搏吗？
“发什么呆？”路瞿圣挑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是被刚才那只妖兽吓傻了吧？”
妖兽？
生梧渊这才隐约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似乎……他们刚才路过一片山林，遇到了一只低阶妖兽，两人合力将其击退，然后就来到了这条街道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战，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只有……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历练遭遇。
“我没事。”生梧渊低下头，咬了一口糖葫芦。
甜甜的，带着一丝微酸，味道很熟悉，像极了他小时候，偷偷下山时吃到的味道。
“没事就好。”路瞿圣也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破地方的妖兽虽然弱，但偷袭起来还挺烦人的。早知道就不来这什么‘落霞镇’了，还不如去隔壁的‘清风城’，听说那里的桂花糕很不错。”
落霞镇？清风城？
这些地名，生梧渊从未听说过。
但他看着路瞿圣那副随意自然的样子，看着周围热闹而平和的景象，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念头。
难道……这里是……
“我们……”生梧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清风城啊。”路瞿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好的，去那里看看传说中的桂花糕吗？怎么，你忘了？”
生梧渊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没有忘。
不，应该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约定。
但不知为何，听到路瞿圣这样说，他的心中，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和……温暖。
“没忘。”生梧渊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道，“走吧。”
路瞿圣笑了笑，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生梧渊的肩膀，带着他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走快点，听说去晚了，桂花糕就卖完了。”
生梧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路瞿圣的触碰，带着熟悉的温度，却没有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死气，只有一种踏实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有推开他。
任由路瞿圣揽着他的肩膀，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真的去了清风城。
真的吃到了传说中的桂花糕。
那糕点香甜软糯，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确实名不虚传。
路瞿圣吃得很快，还抢了生梧渊盘子里的一块，惹得生梧渊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像个孩子。
吃完桂花糕，他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清风城里逛了起来。
他们去了城中的书坊，路瞿圣拿起一本关于幽冥鬼怪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生梧渊则翻着一本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
他们去了城外的湖边，租了一条小船，在湖面上慢悠悠地飘着。路瞿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自顾自地喝着，偶尔也给生梧渊递过去一杯。生梧渊起初有些犹豫，但在路瞿圣的注视下，还是接过来，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奇异地带来一股暖意。
“生梧渊，”路瞿圣靠在船舷上，看着远处的夕阳，突然开口，“你说，我们一首这样下去，好不好？”
生梧渊的心，猛地一跳。
一首这样下去……
像这样，没有天衍宗，没有幽冥殿，没有宿命之锁，没有童毫安和浒桃芊，没有那些仇恨和杀戮。
只是两个普通的修士，结伴游历天下，看遍世间风景，尝遍各地美食。
这样的生活……
是他从未敢奢望过的。
生梧渊看着路瞿圣的侧脸，夕阳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原本桀骜的轮廓。他的眼中，没有了疯狂和占有欲，只有一片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
生梧渊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路瞿圣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说什么？”
“我说，好。”生梧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重复道，“就这样，一首走下去。”
路瞿圣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如同春暖花开，耀眼得让生梧渊有些移不开眼。
他从未见过路瞿圣这样笑过。
纯粹，热烈，没有一丝阴霾。
路瞿圣突然伸手，一把将生梧渊拉入怀中。
生梧渊猝不及防，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阳光的味道。
“生梧渊，”路瞿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耳边响起，“你可不许反悔。”
生梧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小船在湖面上轻轻摇晃，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染成了金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他们离开了清风城，又去了很多地方。
他们爬上过高耸入云的山峰，在山顶看日出云海，路瞿圣兴奋地朝着远方大喊，生梧渊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他们穿过了广袤无垠的沙漠，在夜晚的篝火旁，分享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听着路瞿圣讲那些不知真假的奇闻异事。
他们也曾遇到过危险，误入过强大妖兽的巢穴，也曾与一些见利忘义的修士发生过冲突。
但每一次，他们都并肩作战，互相掩护，化险为夷。
生梧渊的青梧剑，不再是为了守护所谓的正道，只是为了保护身边的这个人。
路瞿圣的湮魂刺，也不再是为了杀戮和毁灭，只是为了能与身边的这个人，继续走下去。
他们的修为，也在这一次次的游历和战斗中，稳步提升。但他们从不刻意追求力量，只是顺其自然。
他们甚至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里，盖了一间小小的木屋。
木屋很简陋，只有两间房，一个小小的院子。
生梧渊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草药和几株梧桐树。
路瞿圣则在屋后开辟了一片空地，用来修炼和……烤肉。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食物，每次烤好，总会第一时间递给生梧渊。
“尝尝？这次我放了你喜欢的蜂蜜。”
生梧渊接过烤肉，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带着浓郁的肉香和淡淡的甜味。
“还不错。”他中肯地评价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烤的。”路瞿圣得意地扬起下巴，自己也拿起一块，大口地吃了起来。
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院子里，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祥和。
生梧渊看着路瞿圣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如果……如果能一首这样下去，该多好。
没有宿命的纠缠，没有立场的对立，没有那些无休止的仇恨和杀戮。
只有他和他。
只有这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然而，美好的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那是一个雨夜。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雷电在天空中肆虐。
生梧渊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木屋的床上。窗外风雨大作，屋内却一片温暖安宁。
路瞿圣就睡在他身边的另一张床上，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生梧渊松了口气，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
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空空如也，没有那道若隐若现的宿命之锁。
他又看向路瞿圣。
他的身上，也没有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死气。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路瞿圣。”生梧渊轻声喊道。
路瞿圣没有醒来。
生梧渊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起身，走到路瞿圣的床边，想要叫醒他。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路瞿圣的瞬间——
整个世界，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木屋开始扭曲、变形，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
院子里的梧桐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空气中的温暖和安宁，迅速被一种冰冷而熟悉的气息取代——那是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碰撞时，产生的毁灭气息！
“怎么回事？！”路瞿圣也被惊醒，猛地坐起身，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我不知道！”生梧渊摇头，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坏这里！”
他想抓住路瞿圣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穿过了路瞿圣的手臂！
“生梧渊？”路瞿圣也发现了不对劲，他试图触碰生梧渊，却也落了空。
“这是……幻境？”路瞿圣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生梧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幻境……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幻境吗？
那些平淡而幸福的日子，那些携手同行的时光，那些温暖而安宁的瞬间……
全都是假的？
“不……不会的！”生梧渊摇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这一切都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幻境？！”
他看向路瞿圣，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路瞿圣，你告诉我，这不是幻境！我们……我们可以一首这样下去的，对不对？！”
路瞿圣看着他，眼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痛苦，不甘，还有一丝……了然。
“生梧渊……”路瞿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确实是幻境。”
“你看……”路瞿圣抬起手，指向窗外。
生梧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窗外的雨水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有师尊墨尘子临死前的痛苦表情。
有落霞镇、渡水镇那些无辜百姓的惨死景象。
有童毫安那张温和而虚伪的笑脸。
有浒桃芊那充满嫉妒和怨毒的眼神。
还有……诛仙台上，他和路瞿圣生死相搏的画面。
“这才是……我们的现实。”路瞿圣的声音，冰冷得像窗外的雨水，“生梧渊，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我不信！”生梧渊嘶吼着，体内的生之法则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试图保住这最后的美好，“我要留住这里！路瞿圣，我们可以留下的！”
“留不住的。”路瞿圣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温柔和桀骜，己经被冰冷的疯狂取代，“生梧渊，你该醒醒了。”
随着他的话语，整个世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瓦解！
木屋化为碎片，梧桐树枯萎成灰，山谷消失不见……
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消散，露出了后面那片熟悉的、充满了时之法则气息的秘境空间。
生梧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美好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不——！！！”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呃啊——！”
生梧渊猛地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发现自己依旧在时光墟秘境中，和路瞿圣面对面地站着。
两人之间，是狂暴的能量漩涡，时之法则的碎片在其中闪烁不定。
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一场无比真实，却又无比虚幻的梦。
生梧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还在因为幻境的破灭，而剧烈地疼痛着。
他看向路瞿圣。
路瞿圣也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不甘，有迷茫，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幻境……竟然是幻境……”路瞿圣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那些……都是假的……”
“生梧渊！”路瞿圣猛地抬起头，墨色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恨意，死死地盯着生梧渊，“是你！都是你！”
“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亲手打碎了那个梦！”
“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当你的正道领袖，如果不是你非要守护那些所谓的苍生，如果不是你……挥剑刺向我……”
“我们本来可以……本来可以像幻境里那样的！”
路瞿圣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疯狂，体内的死之法则，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
“是你！生梧渊！是你毁了我们唯一的可能！”
“我要杀了你！！！”
路瞿圣嘶吼着，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死气，再次朝着生梧渊扑来！
生梧渊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疯狂和恨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
他知道，路瞿圣说的，不全是错的。
是他的责任，是他的立场，是他的……背叛，将他们推向了今天这个地步。
幻境中的美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现实的残酷，切割得淋漓尽致。
生梧渊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决绝。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梧剑，迎向了路瞿圣的攻击。
“那就……一起毁灭吧。”
生梧渊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既然美好的梦己经破碎，既然现实早己注定。
那就在这最后的疯狂中，了结一切吧。
青梧剑与湮魂刺，再次碰撞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和保留。
只有纯粹的杀意，和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时光墟秘境中，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的碰撞，变得更加剧烈，更加疯狂。
仿佛要将这虚假的幻境，连同那残酷的现实，一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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