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过破屋的塑料窗,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银子。凌露坐在小板凳上,身上裹着王大妈送来的旧棉袄,领口处的棉花微微外露,却也勉强抵挡住了深秋的寒意。她的膝盖上摊着一本张爷爷的日记,深蓝色的封皮己经磨损,边角卷成了柔和的弧度,指尖拂过纸页,能感受到岁月留下的粗糙质感——那是张爷爷用钢笔反复书写、反复的痕迹。
窗外传来废品站特有的声响,拾荒者推车的“吱呀”声、塑料瓶碰撞的“哗啦”声,还有远处工地隐约的机器轰鸣,这些熟悉的声音,此刻却仿佛成了背景音,让破屋里的时光显得格外安静。凌露深吸一口气,翻开日记,泛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张爷爷在耳边轻声诉说着过往。
“1966年4月10日,晴。今天上课教孩子们认‘山’字,二柱问我‘山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告诉他‘山外面有大河,有高楼,有能装下好多人的火车,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就能走出大山,亲眼去看看’。孩子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齐声说‘我们要读书,要走出大山’,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日记里的字迹工整有力,蓝黑墨水在纸上晕开,带着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凌露的指尖轻轻落在“亮晶晶的眼睛”这几个字上,突然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张爷爷教她认“山”字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清晨,破屋里生着一小堆柴火,火苗跳动着,映得张爷爷的脸格外温暖。他握着她的手,在地上用树枝写“山”字,说“凌露要记住,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像山一样坚定,只要好好认字,将来也能走出这片废品站,去过更好的日子”。
那时她不懂“更好的日子”是什么样,只知道跟着张爷爷认字很安心。如今再读张爷爷的日记,才明白他对“读书”的执念——对青山村的孩子们来说,读书是走出大山的希望;对她来说,读书是在苦难中守住尊严的底气;而对张爷爷自己来说,读书是他一生的信仰,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坚守。
凌露继续往下翻,一页页日记,像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1966年6月25日,阴。村里的小学没有课本,我就把自己的旧课本抄下来,一张纸裁成西份,用毛笔工整地写好,分给孩子们;没有粉笔,我就用灶灰和水调成糊状,在木板上写字。孩子们很懂事,从不浪费一张纸,用完的纸反面还用来演算数学题。有孩子把家里的鸡蛋偷偷塞给我,说‘老师,您补补身子’,我又悄悄把鸡蛋放回孩子的书包里——他们的日子比我更苦,这点营养,该留给他们。”
“1967年2月18日,雪。过年了,我用攒了半年的工资给孩子们买了文具,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本薄薄的练习本。孩子们拿到文具时,笑得露出了缺牙的缝隙,围着我喊‘谢谢张老师’。我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小手,却紧紧攥着新文具,心里又暖又酸。我对他们说‘要好好写字,字写得工整,人活得也体面’,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我的话记在了心里。”
“1968年9月5日,晴。县里给学校拨了一批新书,我背着书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回到村里时,肩膀磨破了皮,渗出血来,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孩子们看到新书,欢呼着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摸着书皮,像捧着宝贝一样。我教他们给书包上书皮,告诉他们‘要爱护书本,书本里藏着知识,知识能改变命运’。那天,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格外响亮,连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张爷爷对孩子们的疼爱,对教育的执着。凌露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滴在“知识能改变命运”这几个字上,晕开淡淡的墨迹。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成语词典》时的场景——那是张爷爷捡了三个月的废品,才攒够钱买的。他把词典递给她时,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却笑着说“凌露,这是给你的,要好好读,里面的成语都记下来,将来做个有文化的人”。
那时她不懂词典的珍贵,只知道抱着词典,跟着张爷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如今再想,那本词典里,藏着的不仅是知识,更是张爷爷未竟的理想——他没能把青山村的孩子们教完,就把这份对“教育改变命运”的信念,全部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凌露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字迹渐渐变得沉重,墨水也有些浑浊,显然是张爷爷遭遇变故后写的——
“1970年11月10日,阴。村长又来找我了,带着几瓶酒,说只要我在学生人数上多报十个,就能多领一笔教育经费,这笔钱‘村里分一部分,我也能得一部分’。我拒绝了,我说‘经费是给孩子们的,我不能贪污’。村长脸色沉了下来,说‘张建国,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青山村,我说了算’。我没有退让,我是老师,要对孩子们负责,对自己的良心负责。”
“1970年12月5日,雨。村长开始在村里散布谣言,说我作风有问题,和村里的女学生关系不清不楚。谣言像野草一样疯长,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变了,孩子们的家长也开始不让孩子来上学。我去找村长理论,他却笑着说‘你不是清高吗?现在看看,谁还信你’。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者自清,可在谣言面前,清白显得那么无力。”
“1971年5月15日,阴。教育局来人了,拿着村长写的‘举报信’,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定了‘作风败坏’的罪名,开除了我的公职。我拿着解聘通知书,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孩子们用过的破旧桌椅,看着黑板上我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没做错什么,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1971年6月1日,晴。妻子要和我离婚,她说‘跟着你,不仅没钱,还要被人戳脊梁骨,我受不了了’。我看着她收拾行李,看着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门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他们。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给了他们,只留下了这几本书和几枚奖章——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了。”
读到这里,凌露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在纸页上。她能想象出张爷爷当时的绝望——一个热爱教育、坚守原则的老师,被诬陷、被开除、被妻离子散,从受人尊敬的“张老师”,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罪人”,这种落差,该有多痛苦?
可即使遭遇了这么多苦难,张爷爷的日记里,也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句怨恨,只有对孩子们的愧疚,对教育的牵挂——
“1971年8月20日,晴。我离开了青山村,背着一个破包袱,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个废品站时,看到几个孩子在捡废品,他们衣衫褴褛,却拿着捡来的旧报纸,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字。我走过去,教他们认‘人’字,孩子们学得很认真,眼里闪着渴望的光。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不管我是不是老师,都能教孩子们认字——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1975年3月12日,晴。我在县城的废品站住了下来,每天捡废品糊口,晚上就教附近拾荒者的孩子认字。没有课本,我就凭着记忆,在地上写;没有粉笔,我就用木炭代替。孩子们的家长很感激我,有时会给我送一碗热粥,一块干粮。我觉得很满足——能教孩子们认字,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光,这就够了。”
“1980年10月5日,晴。凌露今天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桑凌露’,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她抬起头,笑着对我说‘爷爷,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露出了缺牙的缝隙。我摸了摸她的头,说‘凌露真厉害,以后还要学更多的字,做个有文化的人’。看着她的笑脸,我突然觉得,就算这辈子再苦,能遇到凌露,能教她认字,也是一种幸运。”
凌露合上日记,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她想起张爷爷晚年时,身体越来越差,却依旧坚持教她认字,哪怕咳嗽得厉害,也要坐在小板凳上,握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想起张爷爷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凌露,要好好活着,要守住这个家,别让人扒了,还要多认字,将来做个有用的人”;想起张爷爷留下的那本《成语词典》,被他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木箱里,像守护宝贝一样守护着。
原来,张爷爷的一生,都在践行“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信念——年轻时在青山村小学,他为了孩子拒绝贪污,哪怕被诬陷也不妥协;中年时流落街头,他依旧坚持教拾荒者的孩子认字,哪怕只有一块干粮也满足;晚年时收养了她,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教她认字上,把“教育改变命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破屋的门被轻轻推开,老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走了进来,看到凌露眼里的泪痕,连忙放下碗,关切地问:“凌露妹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露摇了摇头,拿起膝盖上的日记,递给老赵,声音沙哑地说:“赵叔,你看,爷爷以前是老师,他很爱孩子,很爱教书,可他被人诬陷,妻离子散,最后只能拾荒……”
老赵接过日记,翻开几页,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看着那些关于教学、关于孩子的记录,眼眶也渐渐红了。他叹了口气,说:“老张这一辈子,太苦了。可他是个好人,是个有骨气的老师,他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坏人。”
凌露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旧课本,扉页上“张建国”三个字依旧清晰,书页间夹着的干枯枫叶,边缘己经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红。她抚摸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想起张爷爷日记里写的“书本里藏着知识,知识能改变命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
张爷爷没能教完青山村的孩子,没能实现“教几个认字的娃娃”的心愿,那她就替张爷爷完成。她有这所破房子,有张爷爷留下的旧课本和日记,有一颗想要传递知识的心,哪怕她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哪怕她身患重病、右腿残疾,她也要办一个免费的课堂,教附近拾荒者的孩子、民工的孩子认字,让他们知道“再穷也能认字,认字就能看更远的世界”,让张爷爷的理想,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绽放光芒。
“赵叔,”凌露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办一个课堂,免费教附近的孩子认字,用爷爷留下的这些课本,用这所破房子。爷爷没能完成的心愿,我来替他完成。”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凌露的肩膀,说:“好!凌露妹子,你这个想法好!老张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高兴的!你放心,我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老赵绝不含糊!”
凌露看着老赵真诚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办课堂会遇到很多困难——她身体不好,没有资金,没有教具,甚至可能会有人不理解、不支持。可她不怕,因为她有张爷爷的信念支撑,有老赵和邻居们的支持,更有对“教育改变命运”的执着。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塑料窗,照在凌露手中的旧课本上,给泛黄的纸页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轻轻抚摸着课本上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张爷爷的温度,听到张爷爷的叮嘱。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但她会像张爷爷一样,坚定地走下去,用自己最后的时间,传递知识,传递希望,让“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信念,在这片破败的土地上,开出最坚韧的花。
凌露站起身,拄着木棍,慢慢走到屋角的木箱旁,把日记和课本小心翼翼地放回油布包裹里,然后拿起那枚“优秀教师”奖章,轻轻擦去上面的锈迹。奖章的金属表面虽然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光泽,“优秀教师”西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张爷爷一生的荣光,也是她接下来要追寻的方向。
她知道,她或许不能像张爷爷那样,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个传递知识的人;她或许不能改变所有孩子的命运,但她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看到知识的光芒,让他们知道,哪怕身处泥泞,也能通过读书,看到更远的世界。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桑凌露的苦难人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2Z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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