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第七法庭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这是一场不公开的听证会，针对的是前“永昼集团”旗下子公司的一名高管张诚。他因涉嫌二十年前的一桩合同诈骗案落马，案情本身并不复杂，但因其曾是“永昼会”的边缘成员，这场听证会吸引了远超案件本身的关注——不少与“永昼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都通过各种渠道，或明或暗地关注着庭审的进程。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一半是西装革履的律师和企业代表，另一半则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的目光，大多聚焦在辩护席上那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许海元。
作为张诚的代理律师，许海元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坐在那里，姿态放松，指尖甚至还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不是在参加一场可能牵扯出巨大黑幕的听证会，而是在咖啡馆里等待一杯咖啡。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恰恰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边云燚坐在证人席附近的位置，他是作为法医专家被传唤的，准备就张诚案中涉及的一份陈年尸检报告发表专业意见。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正以一种不寻常的频率跳动着。
从档案库发现那份父亲与高峻的资金往来记录后，他和许海元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己经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冰障。他预感到许海元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他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掀起一场风暴。
听证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检察官宣读了起诉书，条理清晰地列举了张诚的犯罪事实和证据。张诚的辩护律师——也就是许海元，只是偶尔起身，提出几个无关痛痒的异议，态度温和得有些反常。
旁听席上渐渐有了些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等待许海元的反击，这个以“绝境逢生”闻名的律师，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边云燚的目光落在许海元身上。他看到许海元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终于，在检察官陈述完毕，法官询问辩护方是否有新的证据提交时，许海元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地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平静地扫过法庭，最后落在了旁听席的某个角落。那里坐着几个神情肃穆的老者，正是当年“永昼会”的核心成员。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员，”许海元的声音清晰而有力，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法庭，“我的当事人张诚先生，确实在二十年前犯下了错误，对此，他本人也供认不讳。”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检察官和法官。这不像许海元的风格，他从不轻易认罪。
“但是，”许海元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果我们仅仅把目光停留在这一桩合同诈骗案上，那未免也太狭隘了。因为在这起看似简单的经济犯罪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秘密。”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助手立刻将一份文件通过投影仪展示在大屏幕上——那是一份银行转账记录，付款方是“高峻”，收款方是境外账户，正是边云燚和许海元在档案库发现的那一份。
“这份记录显示，我的当事人在二十年前，曾多次向一个境外秘密账户转账，总金额高达数千万。”许海元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而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正是‘永昼会’的核心成员之一，高峻。”
法庭里一片哗然。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将许海元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我的当事人声称，这些转账是‘永昼会’的‘会费’，是为了维持他在组织内的地位。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许海元的目光再次扫过旁听席上的那几个老者，“恐怕未必。因为这些转账的时间点，恰好与另一件事高度吻合——那就是贫困少年天才钢琴家苏澈的失踪。”
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出现了苏澈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秀，眼神干净，与法庭此刻的凝重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澈，二十年前被‘永昼会’核心成员林峰非法拘禁、长期虐待，最终惨死。他的白骨，在不久前被意外发现。”许海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悲悯，“而我的当事人，张诚先生，当时正是林峰的得力助手。他的这些转账，真的是‘会费’，还是……为了掩盖苏澈被害真相的封口费？”
检察官立刻提出异议：“反对！辩护律师这是在毫无根据地猜测，是在转移焦点！”
“我反对无效！”许海元立刻反驳，“法官阁下，我有证据证明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他示意助手继续播放证据。大屏幕上出现了苏澈日记残页的照片，其中一页上写着：“今天又看到那个穿制服的人了，他给了林先生一大笔钱，林先生笑得很开心。他们说，这是‘保护费’，有了这个，就没人能找到我了……”
“穿制服的人……”许海元拖长了语调，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证人席方向的边云燚，“各位，‘穿制服的人’，会是谁呢？是警察？还是……其他有官方身份的人？”
边云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到许海元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算计和冰冷的决心。他知道，许海元的真正目标，终于要出现了。
“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许海元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能让林峰称之为‘保护费’，能让一个失踪案二十年都无人问津，这个人的能量，一定非同小可。他会是谁呢？”
他再次抬手，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份文件——边正弘向高峻转账五百万的记录。
“这份记录显示，在苏澈失踪后不久，有一位名叫‘边正弘’的先生，曾向高峻转账五百万，备注是‘项目合作预付款’。”许海元特意加重了“边正弘”三个字的读音，目光死死地盯着边云燚，“而这位边正弘先生，当时的身份是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副队长——一个穿制服的人。”
“轰——”
法庭里像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边云燚身上，有震惊，有怀疑，有同情，还有幸灾乐祸。
边云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了掌心。他看着许海元，这个几天前还和他一起在档案库翻找线索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头蓄谋己久的猎豹，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将他和他的父亲，狠狠拖入了舆论的漩涡。
“许海元！”边云燚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这是污蔑！这份转账记录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我污蔑？”许海元冷笑一声，步步紧逼，“边法医，我记得你说过，法医的职责是‘让死者说话，让真相大白’。那么现在，面对这份记录，面对苏澈日记里的‘穿制服的人’，你能以你的专业良知，告诉我们，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法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边正弘先生，作为一名警察，为什么会与‘永昼会’的核心成员有如此巨额的资金往来？这笔钱，真的是‘项目合作预付款’，还是苏澈日记里提到的‘保护费’？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穿制服的人’，收了钱，就对苏澈的失踪视而不见，甚至……参与了对许铭先生的陷害，让他背负了谋杀的罪名，最终‘自杀’身亡？”
许海元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边云燚的心上。他看到旁听席上那些闪烁的目光，听到记者们兴奋的议论声，感受到了那种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所有人他父亲是卧底，是英雄，那份钱是假意接受的收买，是为了获取信任。
但是，他不能。
父亲的日记是秘密，那个银行保管箱里的证据还没完全解密，他没有任何可以公开的、能被法庭采信的证据，来证明父亲的清白。
在许海元精心设计的“证据链”面前，他的任何辩解，都会被视为无力的挣扎，甚至是为父遮掩的谎言。
“边法医？”许海元还在步步紧逼，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执着，“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作为一名法医，作为边正弘先生的儿子，你能以你的专业良知，保证你父亲的清白吗？你能保证，他与苏澈的死、与许铭的‘自杀’，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边云燚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许海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胜利的快意，有复仇的火焰，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
这个问题，许海元不仅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法庭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边云燚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边云燚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根据现有证据，许律师的推论……存在逻辑跳跃，缺乏首接证据链支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法医的冷静和理性。
“作为法医，我只相信证据。在没有更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猜测和联想，都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无论是针对张诚先生，还是……其他人。”
他没有首接为父亲辩护，也没有否定许海元的指控，只是站在法医的专业立场上，指出了推论的漏洞。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既维护了职业操守，又保留了一丝底线。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回答，等同于默认了许海元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许海元看着边云燚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愤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赢了。
他成功地将边正弘拖入了嫌疑的旋涡，成功地在公众面前撕开了一道口子，成功地让边云燚陷入了和他当年一样的、百口莫辩的困境。
复仇的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空虚和疲惫，也悄然爬上了心头。
他看着边云燚那双冰冷的、充满了被背叛痛楚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场胜利，代价似乎太大了。
“法官阁下，”许海元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强行压下去，“我的提问完毕。我请求法庭，将边正弘先生与‘永昼会’的资金往来，以及他与苏澈案、许铭案的关联，纳入调查范围。”
法官皱着眉头，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低声和身旁的陪审员商议了几句，最终宣布：“辩护方提交的新证据，法庭将予以考虑。本案休庭，择日再审。”
法槌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听证会，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听证会结束后，记者们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围堵在边云燚和许海元身边，无数个问题抛向他们。
“边法医，你父亲真的和‘永昼会’有关联吗？”
“许律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证据？你是在为父复仇吗？”
“边正弘当年是不是真的收了保护费？”
边云燚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他只是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却孤寂，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独自前行的孤舟。
许海元也没有回答，他看着边云燚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复杂。他的助手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赢了这场听证会，却感觉自己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走到法庭门口时，边云燚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却清晰地说道：
“许海元，你成功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失望和愤怒。
“你不仅玷污了我父亲的名誉，也玷污了我们曾经可能拥有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
“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
说完这句话，边云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法庭，将身后的喧嚣和许海元复杂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许海元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闭的大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复仇成功的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的废墟。
他知道，边云燚说的是对的。
从今天起，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仇恨了。
这场听证会上的“绝杀”，不仅摧毁了边云燚对父亲的信任基石，也彻底撕裂了他们之间那道本就脆弱不堪的、名为“理解”的裂痕。
而他，将带着这份胜利的代价，在复仇的道路上，继续孤独地走下去。
只是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究竟是正义的曙光，还是更深的黑暗。
(http://www.220book.com/book/S31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