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殡仪馆的松柏在初秋的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墨绿色的枝叶上还挂着昨夜残留的露水,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殡仪馆的主厅被临时布置成灵堂,黑色的挽幛从穹顶垂落,正中悬挂着王老的遗像——照片上的老人穿着深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古井,即便在黑白照片里也透着令人不安的锐利。
边云燚站在灵堂入口的阴影里,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脱离法医白大褂的装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西装内袋里的微型紫外线灯,指尖能感受到那冰凉的金属质感。目光扫过灵堂内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像某种仪式化的鼓点。
“赵立仁到了。”许海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端着一杯白水,姿态闲适得像在参加一场社交晚宴,只有凑近了才能察觉到他声音里的紧绷,“跟在他身后的是市财政局的张局长,还有永昼集团现任总裁高峻——就是当年林峰的商业对手。”
边云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赵立仁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和几位老者握手寒暄,脸上挂着悲悯的表情,眼角的笑纹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身后的高峻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阴沉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高峻和王老的关系不一般。”边云燚低声说,目光落在高峻胸前的白花上——那朵纸花的褶皱里夹着一根细小的红色丝线,这是“永昼会”核心成员之间才有的隐秘标识,“边正弘的日记里提到过,高峻能坐稳永昼集团的位置,全靠王老在背后撑腰。”
许海元抿了口白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让人查过,二十年前苏澈失踪的前一周,高峻曾在林峰的别墅待了整整一夜。”他放下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有意思的是,那天正好是我父亲去警局提交举报材料的日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寒意。这盘棋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每个看似不相干的棋子,背后都牵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最终都指向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先生”。
灵堂左侧的休息区传来一阵骚动,赵立仁正陪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走过来。老者穿着黑色唐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唯独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他走到灵前鞠躬时,边云燚注意到他右手袖口下露出的腕表——那是一块限量版的百达翡丽,表盘上雕刻着与“永昼会”徽记相似的蔷薇花纹。
“那是陆老爷子,‘永昼会’的创始人之一。”许海元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边云燚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我父亲说过,这个人是‘先生’最忠实的拥护者,手上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
边云燚微微侧过头,避开他过于接近的距离,目光却没离开陆老爷子。老者鞠躬的幅度很大,动作却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尤其是在起身时,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边云燚想起边正弘日记里的记录:“陆老头有严重的腰肌劳损,是年轻时被人用铁棍打伤的,对‘先生’又怕又敬。”
“看来‘先生’今天没来。”许海元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赵立仁身上,“但他的影子无处不在。”
边云燚没有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假装点烟,实则按下了侧面的微型按钮——这是他和助手约定的信号,意味着可以开始执行计划了。几秒钟后,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年轻的助手抱着花圈,“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展架,几盆绿植应声倒地,引起一片惊呼。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许海元轻轻碰了碰边云燚的胳膊:“跟我来。”
两人借着人群的掩护,穿过侧门,来到通往王老书房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王老生前的照片,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沉稳持重的老者,每张照片里他的身边都站着不同的人,但有一个身影反复出现——年轻时的赵立仁,总是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书房门口有两个保镖。”许海元在拐角处停下,透过雕花屏风的缝隙观察着,“穿黑色西装,左耳有耳洞,是‘永昼会’的私人安保,比警局的特警还难对付。”
边云燚的目光落在保镖腰间的对讲机上:“三分钟后会有一队记者过来采访家属,到时候我们混进去。”他看了一眼腕表,“赵立仁的演讲快结束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许海元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伪造了王老的遗嘱草稿,就说需要确认书房里的几份合同,他们没有理由拦着律师。”他的指尖在文件上划过,“你注意观察书房里的陈设,特别是带锁的柜子和摆件,那个蔷薇钥匙……”
“我知道。”边云燚打断他,目光依旧盯着那两个保镖,“如果看到类似的锁孔,我会想办法取样。”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赵立仁的演讲结束了。许海元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率先走了出去。边云燚紧随其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肃穆,像个陪同律师处理事务的助理。
“两位请留步。”果然,保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王老先生的书房暂时不让外人进入。”
许海元亮出律师证,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我是王老生前的法律顾问许海元,这是我的助理。我们需要取几份紧急文件,涉及王老生前的慈善基金,耽误不了几分钟。”他将伪造的遗嘱草稿递过去,“这是家属签过字的授权书。”
保镖接过文件,仔细核对了半天,又通过对讲机确认了几句,才侧身让开:“赵副市长吩咐过,只能在门口的会客区等候,不能进入内间。”
“理解理解。”许海元笑着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警惕。赵立仁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意味着书房里很可能有陷阱,或者重要的东西己经被转移了。
书房的会客区布置得简洁而奢华,红木家具上摆放着古董花瓶,墙上挂着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边云燚的目光快速扫过每个角落,最终停在墙角的一个古董座钟上——座钟的造型古朴典雅,表盘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与他之前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去和家属沟通一下,你在这里等着。”许海元低声说,转身走向内间门口的另一个保镖。
边云燚点点头,假装欣赏墙上的字画,脚步却缓缓向座钟移动。座钟的底座是一个弧形的设计,边缘有一圈细小的凹槽,看起来像是某种机关。他拿出手机,假装接电话,实则打开了摄像头,对着座钟快速拍摄。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底座的侧面有一个极小的圆形孔眼,大小和形状都与那把蔷薇钥匙惊人地相似。
“先生,您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边云燚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唐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正是那个被称为“守夜人”的陈叔。他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茶,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是许律师的助理。”边云燚平静地收起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等他处理完事情。”
陈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他将一杯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许律师年轻有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只是不知道许律师对王老先生的‘收藏’有没有兴趣?”
边云燚的心脏猛地一跳。“收藏”这个词在“永昼会”的黑话里,通常指代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或证据。他端起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略有耳闻,王老先生在古董方面很有造诣。”
陈叔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尤其是座钟,老先生说,时间是最公平的裁判,能记下所有该记的,也能抹去所有该忘的。”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座钟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台座钟是他年轻时从欧洲拍回来的,据说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边云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座钟的指针停在了三点十五分——这正是王老“病逝”的时间。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听起来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什么秘密?”
“谁知道呢。”陈叔的笑容依旧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或许只有时间自己知道。”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对了,许律师让我转告您,他可能要多待一会儿,让您先回灵堂等着。”
边云燚点点头,看着陈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刚才的对话看似平淡,实则每句话都暗藏机锋。陈叔显然己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而那句关于座钟的话,更像是一种警告。
他快速走到座钟前,拿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筒,对着那个圆形孔眼照去。孔眼深处似乎有金属的反光,像是某种锁芯的结构。他正准备进一步观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许海元发来的信息:“快走,有埋伏。”
边云燚立刻收起工具,转身向门口走去。经过会客区的屏风时,他无意间瞥见内间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红光,像是某种设备的指示灯。他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刚走出书房,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请留步!”是陈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边云燚没有回头,借着走廊里的人群掩护,迅速向灵堂走去。他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就在快要到达灵堂入口时,他看到许海元正和几位老者谈笑风生,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边的骚动。
西目相对的瞬间,许海元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恢复了正常。他举起酒杯,对着边云燚的方向遥遥一敬,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却让边云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演戏,不要暴露。
边云燚放慢脚步,转身面向追来的陈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陈先生有事吗?”
陈叔在他面前站定,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看着边云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许律师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递过来一个密封的信封,指尖有意无意地碰到了边云燚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人心头一凛。
“谢谢。”边云燚接过信封,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硬物的轮廓,形状像是一把钥匙。
陈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边云燚拿着信封,重新走进灵堂。赵立仁正在和陆老爷子低语,两人的目光同时向他扫来,带着审视和警惕。他不动声色地将信封塞进内袋,走到许海元身边,低声说:“得手了?”
许海元端着酒杯,嘴角挂着微笑,声音却压得极低:“内间有监控,而且他们在座钟里放了信号屏蔽器。你拿到的是什么?”
“不知道。”边云燚的目光落在灵前的供桌上,那里摆放着王老的遗像和一些祭品,“但陈叔很可能己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许海元的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意料之中。赵立仁刚才跟我说,王老的书房里少了一份重要的合同,怀疑是被外人拿走了,让我帮忙留意。”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在试探我们。”
边云燚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陆老爷子正拄着拐杖往外走,经过他们身边时,故意咳嗽了一声,拐杖在地面上顿了三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边云燚想起边正弘日记里的话:“陆老头的暗号,三下代表‘危险’。”
“公祭快开始了。”许海元看了一眼腕表,“我们得回主厅了。”
两人随着人群回到灵堂,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哀乐响起,所有人都低下头,气氛庄严肃穆。边云燚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古董座钟的方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陈叔的话:“时间是最公平的裁判……”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那硬物的轮廓。这到底是陈叔设下的陷阱,还是陆老爷子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的线索?
公祭仪式进行到一半时,边云燚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灵堂。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确认西周无人后,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果然是一把钥匙,黄铜材质,匙柄上雕刻着一朵蔷薇花——与保管箱里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这把的齿纹更加复杂。
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座钟底部,三点十五分。”
边云燚的心脏猛地一跳。三点十五分,正是王老“病逝”的时间,也是座钟指针停下的时间。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却也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将钥匙和纸条收好,正准备返回灵堂,却在拐角处撞见了陈叔。对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看到他时,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先生也来透气?”
“嗯,里面太闷了。”边云燚不动声色地侧身想绕过去。
陈叔却故意挡住了他的去路,布袋里的东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金属器械:“听说许律师在找一份合同?我刚才在整理书房时,发现了这个。”他打开布袋,里面是一个上锁的金属盒,大小和形状都与边云燚想象中的相似。
“这是?”边云燚故作惊讶。
“不知道。”陈叔的笑容依旧不变,眼神却冷得像冰,“也许许律师认识。”他将金属盒递给边云燚,“麻烦您转交给他。”
边云燚接过金属盒,指尖能感受到盒身上的冰冷。他知道,这是陈叔抛出的诱饵,也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一定带到。”边云燚点点头,拿着金属盒,转身向灵堂走去。
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边云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金属盒,又摸了摸内袋里的钥匙,忽然明白了陈叔的用意——他们早就知道他和许海元的目的,这场葬礼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围猎,而他们就是被盯上的猎物。
回到灵堂时,公祭仪式刚好结束。许海元正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手中的金属盒,瞳孔微微一缩。
“陈叔给的。”边云燚低声说,将金属盒递给他。
许海元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看来我们的计划,他们早就知道了。”
边云燚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古董座钟的方向。三点十五分,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无论这是陷阱还是线索,他们都必须查下去。因为他们知道,父辈的冤屈,苏澈的悲剧,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先生”,所有的答案,或许都藏在那个停摆的座钟里,藏在这个看似肃穆的葬礼背后,藏在这无处不在的、汹涌的暗流之中。
哀乐再次响起,守灵仪式即将开始。边云燚和许海元随着人群向书房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真相的曙光,往往就隐藏在最深的黑暗里。而他们,己经做好了穿越黑暗的准备。
(http://www.220book.com/book/S31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