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的制冷系统仍在低鸣，发出类似蜂群振翅的嗡响，在死寂的冷藏室里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背景音。边云燚的手电筒光束颤抖着，照亮了那个标注“苏澈”的金属容器——容器壁上凝结的白霜正在缓慢融化，顺着刻痕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打开它。”许海元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的指关节因为紧握成拳而泛白，虎口处的旧伤在寒冷中隐隐作痛。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最隐秘的伤口——他想起别墅地下室那架布满灰尘的钢琴，想起苏澈日记里“Y先生，请救救我”的稚嫩笔迹，想起父亲许铭临终前紧攥的那张残缺乐谱。
边云燚没有动，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容器表面的标签。标签边缘有细微的齿痕，像是被人用牙齿咬过，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里面的东西……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握着手电筒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作为法医，他解剖过无数尸体，见过最狰狞的死亡形态，但此刻，面对这个被刻意“保存”下来的生命碎片，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许海元没有回应，只是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特制的开瓶器——这是边云燚处理密封证物专用的工具。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郑重，当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响起时，冷藏室里的制冷声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在空旷中回荡。
容器盖被缓缓掀开，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混合着组织腐败的怪异气味喷涌而出，比之前更刺鼻，更令人作呕。边云燚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物证袋，将手电筒的光束探进去——
容器里盛着的是一块被特殊溶液浸泡的脑组织，大约有拳头大小，表面还能看到清晰的沟回。组织边缘有不规则的切割痕迹，显然是活体摘取时留下的。在溶液中漂浮着一张极小的标签，上面用激光打印着一行字：“样本编号733-1，前额叶皮层，提取时间1998.07.15 03:47”。
“前额叶皮层……”边云燚的声音有些发飘，他知道这个脑区的功能——负责高级认知、创造力和决策，“苏澈的音乐天赋，很可能与这部分脑组织的特殊结构有关。”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张标签，“提取时间是凌晨三点西十七分，而根据边正弘的日记，苏澈的‘死亡时间’被记录为当天上午九点。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摘下了他的大脑。”许海元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他冲到冷藏室角落，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童年被锁在地下室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鞭子抽在背上的剧痛、施虐者狰狞的笑容、黑暗中绝望的呜咽……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边云燚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容器盖好，放回保险柜。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整齐排列的其他容器上——“样本编号733-2”、“733-3”……一首到“733-12”，每个编号对应的姓名都是陌生的，但提取时间都集中在1995年至2000年之间，与“永昼会”最活跃的时期完全吻合。
“这些都是‘枭’的实验品。”边云燚拿起那个黑色笔记本，封面上的“枭”字徽记在光束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像是用鲜血浸染过，“苏澈只是其中之一。”
许海元缓过劲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走到边云燚身边。他的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打开它。”
笔记本的纸张是特制的防水材质，第一页记录着一份实验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天赋类型”和“实验价值”：“苏澈，音乐天赋，极高”；“林小雨，绘画天赋，中等”；“张博，数学天赋，高”……名单末尾有十几个人名被红笔划掉，苏澈的名字旁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核心样本，需长期保存”。
“畜生。”许海元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将其撕碎。
边云燚快速翻阅着笔记本，里面是详细的实验记录，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血腥的描述。他停在1998年7月14日的记录页——
“目标733-1（苏澈）出现强烈抵触情绪，拒绝配合演奏。注射镇静剂后仍有应激反应，前额叶活跃度异常升高。这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情绪刺激能激发其神经系统的特殊性。计划明日凌晨进行活体取样，需赵立仁协调人手，确保过程‘干净’。”
记录下方附着一张黑白照片：苏澈被绑在手术台上，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但他的手指依旧保持着弹琴的姿势，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绝响。
“赵立仁……”边云燚的指尖重重地敲在这个名字上，“他不仅是帮凶，还是这个实验的‘协调者’。”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记录变得混乱，字迹潦草，像是记录者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为什么复制失败？是提取时间不对，还是保存方式有问题？必须找到更完美的样本……”其中一页被撕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签名和一个独特的徽记——那是一个由鹰隼和蔷薇组合而成的图案，线条凌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就是‘枭’的标志。”许海元的目光落在那个徽记上，“我在父亲的遗物里见过类似的图案，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边云燚拿出手机，对着徽记拍照存档：“这个图案融合了‘永昼会’的蔷薇元素和鹰隼的攻击性，很可能是‘枭’的个人徽记。”他合上笔记本，“我们找到的不仅是苏澈案的证据，更是一个横跨二十年的连环犯罪证据链。”
就在这时，冷藏室的警报声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墙壁开始剧烈震动，头顶的水管“噼啪”作响，落下冰冷的水滴。之前的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地下室结构正在坍塌。
“必须马上离开！”边云燚将笔记本和那份实验文件塞进防水证物袋，“这些证据足够让赵立仁坐实罪名，但要找到‘枭’，还需要更多线索。”
许海元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标注“苏澈”的容器，突然伸手将它抱了起来。容器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像是抱着一块烙铁。“我要带他走。”他的声音异常坚定，“他不该待在这种地方。”
边云燚没有反对，只是帮他加固了容器的保温层。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来时的阶梯向上攀爬。越往上走，震动越剧烈，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他们终于冲出教堂大门时，整座圣玛利亚教堂的钟楼在一声巨响中坍塌了，巨大的尘埃如同蘑菇云般升起，遮蔽了半个夜空。月光穿过尘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苏澈未完成的乐谱。
许海元抱着那个沉重的容器，站在废墟前，久久没有说话。夜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手腕上那块与苏澈同款的老式腕表——这是他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与父亲许铭有关的遗物。
“我们会让他安息的。”边云燚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海元点点头，低头看向怀中的容器，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心跳声。他想起苏澈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琴声停了，但月亮还在。”
“边云燚，”许海元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枭’做这些实验，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收集欲？”
边云燚望着教堂废墟的方向，那里还在不断冒出浓烟：“不会这么简单。”他想起笔记本里那些关于“复制”、“完美样本”的字眼，“他提到了‘复制失败’，这说明他的最终目的是‘复制’这些天赋。一个能调动如此多资源、策划如此精密犯罪的人，绝不会满足于仅仅‘保存’样本。”
远处传来警笛声，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近，显然是冲着教堂的爆炸声来的。
“是赵立仁的人。”许海元迅速将容器交给边云燚，“你带着证据从东侧的树林走，那里有我安排的车。我去引开他们。”
“又想一个人逞英雄？”边云燚皱眉，“我们一起走。”
“没时间争辩了！”许海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塞到边云燚手里，“这是陈叔留给我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记住，证据比什么都重要。”他用力推了边云燚一把，“快走！”
边云燚看着许海元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容器和那个记录着无数罪恶的笔记本，咬了咬牙，转身冲进了茂密的树林。身后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是许海元与警察的对峙声，声音越来越远。
树林里漆黑一片，只能依靠手机屏幕的微光辨认方向。边云燚抱着容器在灌木丛中穿行，冰冷的溶液透过容器壁渗入他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像是苏澈残留的体温。
他不知道许海元能否顺利脱身，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陷阱。但他清楚地知道，怀中的这份“血染的证据”，是苏澈最后的呐喊，是许铭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也是边正弘未完成的使命。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将这份证据安全送达，让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枭”和他的同伙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边云燚终于看到停在林间小道上的越野车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回头望了一眼圣玛利亚教堂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燃烧后的废墟，在晨曦中冒着袅袅青烟。
他拉开车门，将证据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后视镜里，废墟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但边云燚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那些被囚禁的灵魂，那些被践踏的生命，都将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推动他前进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车窗外，晨曦穿透树林，洒下斑驳的光点。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边云燚和许海元来说，与“枭”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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