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城西乱葬岗边缘的圣玛利亚教堂早己被岁月啃噬得只剩一副残破的骨架，哥特式的尖顶在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无声地注视着来访者。边云燚站在教堂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指尖捏着陈叔手绘的那张地图，纸张边缘因反复折叠而泛起毛边。
“确定是这里？”许海元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刚从警局的临时羁押室“保释”出来——陈叔在仓库的最后时刻启动了备用方案，用一场精心设计的“袭警夺枪”让他得以脱身，代价是陈叔自己中了一枪，目前被关押在赵立仁控制的看守所里，生死未卜。
边云燚没有回答，只是将手电筒的光束对准教堂斑驳的墙面。在常春藤覆盖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刻痕——那是一个简化的“永昼”徽记，与白骨案现场发现的金属残片上的符号如出一辙。“王老的地图没骗我们。”他推了推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垂死病人的呻吟。
教堂内部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的破洞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而诡异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被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如同悬浮在时光里的微粒。
“通风口在祭坛后面。”边云燚对照着地图，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和腐朽的木板。祭坛上的耶稣雕像早己被推倒，头颅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入口，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许海元走到雕像旁，蹲下身仔细观察。雕像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斧凿痕迹，切口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他用指尖蹭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是人血。”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而且是新鲜的，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边云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意味着，这座废弃的教堂并非早己被遗忘的角落，“永昼”的人最近还来过这里。他加快脚步走向祭坛，在布满蛛网的十字架后面找到了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口——铁栅栏早己被人锯断，切口处的铁锈还很新鲜。
“我先下去。”边云燚将背包甩给许海元，里面装着法医工具箱和应急装备。他深吸一口气，蜷缩身体钻进通风管道。管道内部狭窄而潮湿，内壁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时不时有细小的爬虫从耳边爬过。黑暗中，他只能依靠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辨认方向，耳边传来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边云燚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刀撬开通风口的格栅，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望去——
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地下室，穹顶低垂，墙壁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污渍，有些己经发黑结痂，有些则像是新鲜的泼溅痕迹。地下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金属台，形状与法医解剖台惊人地相似，西条桌腿上都缠着粗壮的铁链，链条末端的铁镣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下来的时候小心，有三阶台阶。”边云燚轻声提醒，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时，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截断裂的指骨。
许海元紧随其后，落地时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一个铁桶。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惊起一片栖息在暗处的蝙蝠，翅膀扑打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
“别碰任何东西。”边云燚打开紫外线灯，光束扫过地面。瞬间，无数荧光反应在黑暗中亮起——那些看似普通的污渍在紫外线下显露出明亮的蓝紫色，如同一张巨大的、由血迹构成的网，遍布整个地下室。“这里发生过不止一次虐杀。”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血迹形态显示，受害者被束缚在那张金属台上，遭受过长时间的折磨。”
许海元的目光落在金属台边缘的一个凹槽里，那里嵌着一枚小巧的金属片。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来，放在手电筒下观察——那是半片钢琴的琴键，上面还刻着一个模糊的“澈”字。
“是苏澈的。”许海元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来过这里。”
边云燚没有说话，只是将紫外线灯的光束转向墙壁。在靠近角落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些刻在砖墙上的字迹，笔画潦草而绝望：
“7月13日，他又在弹那首曲子……”
“他们说明天要带‘新玩具’来……”
“救我……Y……”
最后那个“Y”字被反复刻了无数遍，笔画深得几乎要穿透砖墙，边缘的砖石都被指尖磨出了粉末。边云燚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苏澈当时的绝望与无助。“Y是许铭。”他低声说，“苏澈在等他来救自己。”
许海元别过头，不敢再看那些字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在这里发出不该有的声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回地图上：“保险柜在地下室最深处的密室里，需要解开三个机关才能打开入口。”
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机关在金属台正上方的穹顶。边云燚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嵌在壁画里的转盘，上面刻着十二个星座的符号。“密码应该和‘永昼’成立的日期有关。”他回忆起陈叔的话，“1995年6月21日，夏至。”
夏至对应的星座是双子座。边云燚小心地转动转盘，将双子座的符号对准正北方。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金属台下方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原本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台缓缓向一侧移动，露出一个通往更深处的阶梯。
阶梯陡峭而湿滑，每一级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踏足过。但边云燚还是在第三级台阶上发现了一个异常——那里的灰尘有被人刻意擦拭过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鞋印，尺码与赵立仁常穿的皮鞋完全吻合。
“赵立仁来过。”边云燚的声音有些凝重，“他比我们先找到这里。”
许海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那保险柜……”
“不一定。”边云燚摇了摇头，“如果他打开了保险柜，就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他应该是卡在了某个机关，或者……”他顿了顿，“他在等‘枭’的指令。”
两人沿着阶梯往下走，越往深处，福尔马林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地下室的第二层比上面更加狭窄，墙壁上布满了铁锈色的管道，有些管道还在缓慢地滴着水，“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倒计时的秒针。
第二个机关隐藏在管道交错的角落，是一个由七根金属管组成的装置，每根管子上都刻着不同的音符。“需要按正确的顺序敲击。”边云燚看着地图上标注的音符符号，“是《安魂曲》的片段。”
许海元的瞳孔骤然收缩。《安魂曲》是苏澈最擅长的曲子，也是他在日记里提到过的、每次被虐待时用来麻痹自己的“止痛药”。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苏澈演奏的旋律，依次敲响了那些金属管。
低沉的音符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空灵。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墙壁突然震动起来，一块巨大的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里透出一股极寒的气息，与外面潮湿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里面有制冷设备。”边云燚打开温度计，屏幕上显示的温度迅速下降到零下五摄氏度，“保险柜应该就在里面。”
洞口狭窄而黑暗，只能看到一条向下延伸的斜坡。许海元率先钻了进去，边云燚紧随其后。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像是一个被刻意改造过的冷藏室，墙壁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冷藏室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一人高的保险柜，德国产的“泰坦”系列，厚重的合金门板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正中央是一个双钥匙孔的锁芯，旁边还有一个数字密码盘。保险柜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边缘处凝结着暗红色的冰碴——那是冻结的血液。
“找到它了。”许海元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发颤，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与边云燚手中的钥匙拼合成完整蔷薇花形状的铜钥匙，“密码呢？”
边云燚将手电筒的光束对准密码盘旁边的刻度，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当白昼吞噬黑夜，星辰回归原点。”他想起陈叔提到的星象密码，迅速打开手机里的星图软件，输入1995年6月21日的坐标。
“夏至日的北极圈，太阳永不落下。”边云燚的指尖在密码盘上跳动，“白昼吞噬黑夜指的是极昼现象，对应的时间是24小时制的0点0分。星辰回归原点指的是小熊座的α星，也就是北极星，对应的赤经是02时31分。”他依次按下数字：“0000231。”
“咔哒”一声轻响，锁芯弹开了。许海元和边云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期待。他们同时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旋转。
厚重的保险柜门缓缓打开，一股更加浓烈的寒气夹杂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喷涌而出，瞬间在两人面前凝结成一片白雾。当雾气散去，保险柜内部的景象暴露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时，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保险柜的内壁覆盖着厚厚的保温层，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金属容器，每个容器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姓名、年龄和“采集日期”。最上面的那个容器上，赫然写着“苏澈”两个字，采集日期是1998年7月15日——正是苏澈被推断死亡的那一天。
而在这些容器的下方，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那个令人心悸的“枭”字徽记。
边云燚伸出手，想要拿起那个笔记本，却被许海元一把按住。许海元的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等等。”他指向保险柜内壁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微小的红色光点正在闪烁，“是摄像头。”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地下室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以及他们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个隐藏的摄像头正无声地记录着这里的一切，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传递给某个未知的观察者。
“我们中计了。”边云燚的声音冷得像冰，“陈叔说的没错，‘枭’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许海元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那半片钢琴琴键，对着摄像头晃了晃。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打开了那个标注着“苏澈”的金属容器。
容器里盛放着的，是一颗被特殊溶液浸泡着的心脏，心肌组织上还残留着清晰的缝合痕迹。在心脏旁边，放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完美的艺术品，不是吗？”
落款处，是一个潦草却极具辨识度的签名——那是沈巍然的名字。
就在这时，地下室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墙壁上疯狂闪烁。冷藏室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保险柜的门在电机的带动下缓缓关闭。
“快走！”许海元一把抓起那个黑色笔记本，拉着边云燚冲向出口，“这里要爆炸了！”
他们冲出冷藏室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保险柜的自毁装置被启动了，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金属容器。许海元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苏澈的那颗心脏在溶液里轻轻搏动了一下，仿佛在做最后的控诉。
“别回头！”边云燚用力拽着他，沿着阶梯向上狂奔。身后的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地下室开始剧烈摇晃，砖石不断从头顶落下。
当他们终于冲出教堂，跌跌撞撞地跑到安全地带时，身后的圣玛利亚教堂在一声巨响中坍塌了大半，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都掩埋在废墟之下。
许海元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低头看向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黑色笔记本。封面的“枭”字徽记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只睁开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边云燚走到他身边，同样心有余悸。他看着那片废墟，又看了看许海元手中的笔记本，突然意识到，他们找到的或许不是真相的终点，而是通往更深层黑暗的入口。
“打开它。”边云燚的声音有些沙哑。
许海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用鲜血写成：
“欢迎来到永昼的真相。”
夜风吹过乱葬岗，带来一阵凄厉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哭泣。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这片被罪恶浸染的角落。边云燚和许海元知道，从他们翻开这一页开始，真正的狩猎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们，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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