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晨省,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甜腻之下裹着无形的毒刺。
淑妃顾明月那番为皇女“思念父皇”的邀宠之言,被贵妃陈氏西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末了那句“陛下近日……似乎更偏爱清净些”的弦外之音,如同淬了盐的鞭子,狠狠抽在顾明月强撑的体面上。
顾明月脸上温婉的笑意未减,抱着女儿的手臂却绷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襁褓的锦缎里。
她巧妙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而看向下首一位新晋的才人:
“妹妹这身鹅黄的料子倒是鲜亮,衬得肤色极好,是江南新贡的云锦吧?”
她试图用无关紧要的话题缓和气氛,将方才的尴尬轻描淡写地带过。
贵妃岂会让她如愿?
陈氏端起茶盏,杯盖与杯沿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她并未看顾明月,眼风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云美人。
那眼神,像无声的令箭。
云美人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旋即抬起了头。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因贵妃“开恩”而残留的惶恐与感激,声音细细柔柔地接上了贵妃方才的话头:
“贵妃娘娘体恤圣心,所言极是。陛下日理万机,龙体贵重,确需清净休养。这清净二字,”
她微微一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顾明月依旧带着几分丰腴、却难掩疲惫之态的身形,唇边漾开一丝纯然的笑意,“最是养心怡神。像淑妃娘娘这般,刚刚经历了……呃,添丁之喜,身子骨怕是还没完全缓过来,正是需要静心调养的时候,自然也更懂得清净的好处了。娘娘如今气质愈发温婉沉静,想必也是得益于此呢。”
她语气真诚,仿佛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恭维与关切。
“温婉沉静”?
“得益于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进顾明月最隐秘的痛处!
她生产时遭了大罪,产道撕裂,元气大伤,太医私下里己暗示过她子嗣艰难,身体恢复也远不如预期。
腰腹的松弛、眼下的青黑、难以消除的疲惫……这些被她用脂粉和华服竭力遮掩的狼狈,此刻被云美人用“温婉沉静”包裹着,当众剥开!
她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烫,抱着女儿的手都微微发抖。
这贱婢!竟敢如此恶毒地影射她容颜受损、不复从前!
可恨的是,云美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在夸她“气质好”,抓不住一丝把柄!
顾明月强压下撕烂那张巧嘴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尖利:
“云妹妹真是体贴。不过妹妹未曾生育,自然不知这其中的辛苦与……微妙变化。有些福气,有些体悟,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得的。”
“福气”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目光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扫过云美人平坦的小腹。
这话,本意是回击云美人,抬高自己。
然而,话音未落——
“砰!”
一声刺耳的脆响!
贵妃陈氏手中的青玉茶盏,竟被她生生捏碎了杯盖!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片溅落在她华贵的裙裾上,她却恍若未觉。
整个长乐宫瞬间死寂!
所有嫔妃都吓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贵妃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双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美眸里,此刻翻涌着暴戾的怒火和一种被当众揭了逆鳞的狂怒!
“福气”?
“生育”?
顾明月竟敢在她面前提这个!
她陈贵妃入宫多年,盛宠不衰,却偏偏膝下空空,这是她心头最深的刺,最无法言说的痛!
“够了!”贵妃的声音如同冰锥刮过琉璃,尖锐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大清早的,聒噪什么?!一个两个,争些口舌之利,成何体统!当本宫这里是市井菜场吗?!”
顾明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精准地踩中了贵妃最大的痛点!
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抱着女儿的手臂僵硬无比,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首沉默捻着佛珠、仿佛置身事外的敬妃沈氏,轻轻叹了口气,温婉的声音如同清泉,打破了这可怕的僵局:
“贵妃姐姐息怒。淑妃妹妹产后体虚,心绪难免不稳。云妹妹也是关心则乱,言语未必周全。都是自家姐妹,何须为些口角伤了和气?陛下若知晓后宫不宁,怕是更要忧心了。”
她将责任轻轻分摊,又抬出皇帝,给双方都递了个台阶。
贵妃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凌厉的目光狠狠剜过顾明月和云美人,最终落在敬妃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敬妃这份“和稀泥”的姿态,落在她眼中,更觉刺眼。
“自家姐妹?”贵妃冷笑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敬妃妹妹倒是永远这般菩萨心肠,处处体恤。难怪连太后娘娘都常夸你……‘心善’呢!”
她刻意加重了“心善”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明月,又落回敬妃身上,我爱徐元宝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仿佛在提醒她当初是如何“心善”地帮助顾明月复宠的。
敬妃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只垂眸低声道:“姐姐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这场弥漫着硝烟与杀机的晨省,最终在贵妃一声饱含怒意的“都散了吧!”中,不欢而散。
诸妃嫔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退,个个噤若寒蝉。
林玉容随着人流,步履平稳地走出长乐宫。
春日阳光正好,她却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方才那场不见血的厮杀,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让她再次深刻体会到这深宫的险恶。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一个刻意放柔、却掩不住冷意的声音:“林妹妹留步。”
林玉容脚步一顿,心中微叹。
该来的,躲不掉。她缓缓转身,脸上己挂上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疏离的平静:
“淑妃娘娘安好,不知娘娘唤住臣妾,有何吩咐?”
顾明月抱着女儿,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婉得体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那份审视与怨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清晰可见。
她走近两步,目光在林玉容发间那支点翠蝴蝶簪上停留了一瞬,笑容加深:
“妹妹如今气度越发沉静了,连太后娘娘都青眼有加,真是可喜可贺。本宫瞧着,甚是欣慰。”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刻意的感慨与“坦诚”:
“说起来,当初本宫生产时,心神激荡,六神无主,底下人又伺候不周,竟误会妹妹……唉,如今想来,实在是本宫的不是。还望妹妹莫要记在心上才好。”
她轻描淡写地将当初生产时对林玉容的恶意诬陷,归结为“误会”和“心神激荡”。
此刻,尚未走远的几位低位嫔妃和宫女内侍,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竖起耳朵。
淑妃娘娘当众向林贵人“道歉”?这可是稀罕事!
林玉容心中冷笑。顾明月这是想在人前演一出“冰释前嫌”的戏码,既挽回几分颜面,又试图用这种“示弱”的姿态麻痹自己?她岂会给她这个机会?
林玉容立刻后退半步,微微屈膝,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清晰而坦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娘娘言重了,折煞臣妾!娘娘当时身怀龙裔,肩负社稷之重,生产更是关乎皇嗣安危的天大之事,心绪激荡、谨慎小心实乃人之常情,何来‘误会’一说?臣妾位卑,当时未能及时察觉娘娘所需,己是惶恐自责,岂敢有半分怨怼?娘娘凤体安康,公主平安降生,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至于其他……不过是臣妾本分,更不值一提。娘娘如此说,倒叫臣妾无地自容了。”
她将顾明月的“误会”彻底定性为“谨慎小心”和“人之常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姿态放到尘埃里,却用“本分”、“无地自容”这些词,将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清晰无比、无法逾越的鸿沟。
顾明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玉容这番滴水不漏、谦卑至极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应,像一盆冰水,将她试图营造的“和解”假象浇得透心凉!
她准备好的“姐妹情深”的戏码,根本唱不下去!
眼前的林玉容,眼神沉静如深潭,话语绵里藏针,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任她揉圆搓扁、怯懦隐忍的小可怜?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被冒犯的怒火在胸中交织,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婉。
“妹妹……果然长进了。”顾明月勉强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如此……甚好。本宫还要带公主去给太后请安,就不耽搁妹妹了。”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抱着女儿匆匆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仓惶。
林玉容站在原地,看着顾明月远去的背影,脸上那恭谨谦卑的神色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沉静。
她知道,顾明月这一记软钉子碰得极疼,日后报复只会更隐秘、更狠毒。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在众人面前,彻底撕开那层虚假的温情面纱,让所有人都看清她们之间的势同水火。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回廊的阴影里,一个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
苏锦月。
她似乎也在看着顾明月狼狈离去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穿透人群,精准地投向了林玉容。
那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顾明月吃瘪的快意,有对林玉容手段的忌惮与重新评估,更有一种在深渊中看到同类挣扎时、既排斥又无法忽视的……共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不过一瞬。
林玉容的眼神依旧沉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涟漪。
苏锦月的目光则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重新垂落,掩入那片死寂的幽暗之中。
她拢了拢素白的衣袖,如同将自己重新裹进无形的茧中,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回廊深处。
阳光刺眼,宫道漫长。
林玉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触到点翠簪冰凉的边缘。
前路荆棘密布,顾明月的怨恨,贵妃的审视,云美人的阴毒,苏锦月的复杂……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无数双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背,迎着光,一步步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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