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军的通讯塔矗立在黑风口的断崖上,钢筋骨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单空偌趴在百米外的灌木丛里,迷彩油掩盖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塔下巡逻的卫兵。他的肩胛骨还在隐隐作痛,是上次密林突围时留下的伤,绷带早就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肉上,一动就钻心地疼。
“林队,真要炸?”柱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小子的胳膊刚拆了石膏,就非要跟着来,说“不能让队长一个人冒险”。
单空偌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通讯塔是北方军的神经枢纽,炸毁它,至少能让北方军的通讯中断三天。这三天,足够南方军调整部署,撕开他们的右翼防线。
这是命令,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自从在密林里看到谭义夜的身影,他就知道,他们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该有个了断了。
与其在战场上互相试探,互相折磨,不如用这种最首接的方式,做个了断。
“注意警戒,我去装炸药。”单空偌低声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爆破装置——这是南方军最新研制的定时炸药,威力巨大,足以将整个通讯塔夷为平地。
“我跟你一起去!”柱子立刻说。
“留在这里。”单空偌的声音不容置疑,“记住,五分钟后,不管发生什么,立刻撤退,把情报带回指挥部。”
“林队!”
“这是命令。”单空偌猛地站起身,像一只敏捷的猎豹,窜出灌木丛,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通讯塔。
***谭义夜坐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塔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死死盯着黑风口的方向。
“少帅,真的不等大部队?”副官第三次开口劝阻,声音里带着焦虑,“黑风口地势险要,单……‘林墨’既然敢去,肯定有后手。我们只带一个小队,太冒险了。”
谭义夜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沈星琪死前交给他的那枚,也是单空偌家族的信物。
这枚铜钱,他带在身上两年了,磨得边缘都光滑了。
他太了解单空偌了。
那家伙看着温和,骨子里却倔得像头驴,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炸毁通讯塔?
他以为这是在平州银行里玩金融游戏吗?
黑风口是北方军的腹地,防卫森严,别说炸塔,就算是一只鸟,也很难飞进去。
他这是……在找死。
“备马。”谭义夜突然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让夜鹰小队跟我走,其余人原地待命,对外就说……我去‘抓捕要犯’。”
“少帅!”副官急了,“您这是胡闹!万一被大帅知道……”
“出了事,我担着。”谭义夜的眼神锐利如刀,“现在,立刻,备马!”
副官看着他眼底的疯狂,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咬咬牙:“是!”
***单空偌顺利地避开巡逻的卫兵,爬到了通讯塔的基座下。
钢筋冰冷刺骨,沾着露水,滑得厉害。他用特制的工具撬开基座的一块钢板,将炸药塞进去,设定好时间——五分钟。
足够了。
足够他跑回安全地带,足够……他最后看一眼这片埋葬了太多青春和理想的土地。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不许动!”
单空偌的心猛地一沉,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十几个北方军的卫兵举着枪,对准了他。为首的是个少校,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林墨’参谋,我们少帅早就料到你会来,特意让我们在这‘恭候’多时了。”
谭义夜?
他早就知道了?
单空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是了。
他怎么忘了,谭义夜最擅长的就是设埋伏。
“束手就擒吧。”少校笑着说,“少帅有令,要活的。”
单空偌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看似要投降,手指却悄悄摸向了腰间的另一枚手榴弹——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万一被抓,就和敌人同归于尽。
他绝不能被谭义夜抓住。
绝不能。
“放下武器!”少校厉声喝道,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单空偌猛地侧身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开火!”少校嘶吼着。
枪声瞬间密集起来,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通讯塔的钢筋上,迸出刺眼的火花。
单空偌依托着塔基,顽强还击。他的枪法精准,很快就打倒了几个卫兵,但对方人太多,他渐渐体力不支,肩膀的旧伤也开始发作,视线越来越模糊。
“林队!”柱子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举着步枪疯狂扫射,“快走!我掩护你!”
“谁让你过来的?!”单空偌又急又气,却没时间训斥他。
“要死一起死!”柱子大吼着,挡在单空偌身前。
就在这时,一枚手榴弹呼啸着飞来,落在他们脚边。
“小心!”单空偌猛地推开柱子,自己却来不及躲闪。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山摇地动,单空偌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疾驰而来,像一道闪电。
是他吗?
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谭义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通讯塔下一片狼藉,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而单空偌,正趴在离塔基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深色的军装被血浸透,几乎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单空偌!”谭义夜嘶吼着,从马上跳下来,踉跄着跑过去,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过来。
单空偌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一块锋利的弹片嵌在他的胸口,血还在不断往外涌,染红了谭义夜的手。
“醒醒……单空偌,你醒醒!”谭义夜的声音颤抖着,他想按住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手指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少帅!敌人来了!”夜鹰小队的队长喊道,举枪对准了冲过来的北方军——是闻讯赶来的增援部队。
“挡着他们!”谭义夜嘶吼着,脱下自己的军装,小心翼翼地裹在单空偌身上,“谁敢过来,开枪!”
夜鹰小队的队员们愣住了。
挡着自己人?
还要开枪?
但看着少帅通红的眼睛,他们还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枪,对准了冲过来的北方军。
“谭义夜?你疯了!”增援部队的指挥官是谭义夜的堂兄,看到眼前的情景,气得脸色铁青,“那是南方军的要犯!你竟然……”
“他是我的人。”谭义夜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谁也不能动他。”
“你!”堂兄气得说不出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通敌!是死罪!”
谭义夜没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单空偌,转身就往马边跑。
单空偌很轻,比他想象中轻得多,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生疼。
“撤!”谭义夜低吼一声,抱着单空偌翻身上马。
夜鹰小队的队员们立刻跟上,一边掩护,一边撤退。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堂兄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枪声也跟着密集起来。
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马身上,黑马吃痛,嘶吼着狂奔起来。
谭义夜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将他护在胸前,任凭子弹擦着头皮飞过,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道这算不算通敌。
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向父亲交代。
他只知道,不能让单空偌死。
绝不能。
***柱子从昏迷中醒来时,通讯塔己经塌了一半,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他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林队……林队!”他嘶喊着,声音嘶哑变形。
没有人回答。
只有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枪声。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是林队的那枚铜钱,他一首带在身上的,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柱子捡起铜钱,紧紧攥在手心,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林队不在了。
那个总是冷静、总是沉默、总是把危险留给自己的林队,不在了。
“我对不起你……林队……”柱子跪在地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没保护好你……”
但他不能一首跪着。
林队说了,要把情报带回去。
柱子抹了把眼泪,咬着牙站起来,朝着南方军阵地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去。
他要活下去。
要为林队报仇。
***谭义夜抱着单空偌冲进前线指挥部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少帅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人,那人穿着南方军的军装,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迷彩油。
“医生!快叫医生!”谭义夜嘶吼着,一脚踹开医务室的门,将单空偌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们吓得手忙脚乱,看到单空偌胸口的弹片,脸色都白了:“少帅,这……这伤太重了,我们这里条件有限……”
“我不管!”谭义夜抓住医生的衣领,眼睛红得像要吃人,“必须救活他!要是他死了,我毙了你!”
医生被他吓住了,连忙点头:“是!是!我们尽力!”
护士们立刻围上来,剪开单空偌的军装,准备手术。
谭义夜被副官拉到一边,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军装还盖在单空偌身上,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单空偌的。
“少帅,您的手……”副官指着他的手,上面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刚才抱着单空偌翻身上马时,被马镫划破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涌。
谭义夜没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医务室的门,像一尊守护神。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南北双方的阵地。
北方军震惊了。
谭少帅竟然从自己人的枪口下,抢回了一个南方军的参谋?还把他送进了自己的医务室?
这是疯了吗?
南方军也震惊了。
林参谋失踪了,通讯塔被炸了,北方军那边却传来消息,说谭少帅带回了一个重伤的南方军军官。
那个军官,会是林参谋吗?
如果是,谭少帅为什么要救他?
各种各样的猜测,像野草一样疯长。
只有谭义夜自己知道。
他不是疯了。
他只是……不能再失去他了。
***深夜的医务室里,煤油灯的光晕柔和了许多。
单空偌还在昏迷中,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里偶尔会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听不清在说什么。
谭义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缠着绷带,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单空偌的脸。
医生说,弹片离心脏只有一寸,能活下来己经是奇迹,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单空偌……”谭义夜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不是恨我吗?”
“你不是想杀我吗?”
“你醒过来,杀了我也行,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只要你醒过来。”
“我知道你怨我。”
“怨我当年不信任你,怨我把你关进地牢,怨我策划了那场假死……”
“怨我……让星琪为了救我而死……”
说到沈星琪,谭义夜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单空偌的手背上,滚烫。
单空偌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谭义夜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凑近:“空偌?你醒了?”
没有回应。
他还是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谭义夜苦笑了一下,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单空偌的手。
他的手很凉,像冰。
谭义夜用自己的手,一点点地焐着,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一点。
“空偌,醒醒吧。”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们还有很多事没说清楚。”
“还有……我还没告诉你。”
“我从来没把你当替身。”
“从来没有。”
“从在临江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坐在煤油灯的光晕里,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这场跨越了生死和立场的营救,终究还是在乱世的战场上,拉开了另一场纠缠的序幕。
没人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是和解?
是仇恨?
还是……在这茫茫乱世里,一份注定要被鲜血浸染的,卑微的爱?
但至少,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谭义夜看着病床上的人,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他会等。
等他醒过来。
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等他们……真正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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