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军的前线指挥部是用厚帆布搭成的帐篷,帆布上还留着弹孔的痕迹,被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单空偌是被疼醒的。
胸口的弹片虽然取出来了,但麻药的效力一过,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就顺着神经蔓延开来,疼得他额头首冒冷汗。他想动一下,却发现左手被松松地绑在床架上,绳子是柔软的棉绳,不像地牢里的铁链那样磨人,却带着一种更屈辱的束缚感。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帐篷门口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单空偌缓缓转过头。
谭义夜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肩上的军衔在煤油灯的光晕里闪着冷光。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他的目光落在单空偌脸上,复杂得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有深藏的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单空偌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在黑风口从死人堆里把他抢回来的人。
那个让他恨了两年,也念了两年的人。
“放开我。”单空偌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谭义夜没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你的伤还没好。”
“不关你的事。”单空偌的目光很冷,像淬了冰,“我是南方军的人,是你的敌人。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我不会放你走,更不会杀你。”谭义夜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你伤好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囚禁我?”单空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谭少帅还是老样子,喜欢把人锁在身边。”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谭义夜的心里。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单空偌没被绑着的右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跟以前不一样。”谭义夜的声音发颤,眼睛红得像要吃人,“单空偌,你看着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单空偌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狂暴而危险。
可那又怎么样?
不一样了?
难道他还能把地牢里的鞭伤抹平?把刑场上的枪声收回?把沈星琪的命换回来?
单空偌的眼神越来越冷,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放开。”
谭义夜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这里不是平州别馆,也不是地牢。”谭义夜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不会再伤害你。”
单空偌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伤害?
他现在做的,难道不是伤害吗?
把他从战场上抢回来,锁在这个充满敌人气息的帐篷里,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会再伤害你”?
真是天大的笑话。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帆布的声响,还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谭义夜蹲下身,一张张捡着地上的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单空偌现在不想看到他,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想留在他身边,想确认他是真的醒了,真的……还活着。
“少帅,医生来了。”副官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谭义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指挥官:“让他进来。”
医生提着药箱走进来,看到床上绑着的单空偌,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低着头走到床边:“林……这位先生,该换药了。”
单空偌没睁眼,也没说话,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医生看了看谭义夜,眼神里带着询问。
“给他换。”谭义夜的声音很沉,“轻点。”
“是。”
医生小心翼翼地解开单空偌胸口的绷带,动作很轻,可当消毒水碰到伤口时,单空偌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谭义夜站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紧咬的嘴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想上前帮他按住伤口,想告诉他“忍一忍”,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
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在单空偌眼里,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
***换完药,医生拿着沾血的绷带退了出去,帐篷里又只剩下单空偌和谭义夜。
“饿不饿?”谭义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厨房炖了粥。”
但空偌还是没睁眼。
谭义夜也不勉强,只是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碗,从保温桶里盛了一碗粥,放在床头柜上,碗沿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放凉了再喝。”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他转身走到帐篷的另一头,拉开一张行军床,和单空偌的病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单空偌,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起伏的胸口,看着他被绑在床架上的左手。
那根棉绳,是他特意让人找的,怕铁链会弄疼他。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解开。
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解开,单空偌就会像两年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
这种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集合号声,还有士兵们的脚步声。
单空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帐篷顶上,那里有一个破洞,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
“你的人,要进攻了?”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寂静的帐篷里。
谭义夜放下文件,转过头:“嗯,例行巡逻。”
“巡逻?”单空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是去屠杀我的同胞吗?”
谭义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单空偌……”
“怎么?”单空偌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我说错了?你们北方军,不就是靠屠杀同胞起家的吗?”
“那是战争!”谭义夜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不是屠杀!”
“战争?”单空偌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星琪呢?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吗?!”
沈星琪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两人心上。
谭义夜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愤怒瞬间被痛苦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星琪。
这个名字,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是他欠单空偌的,也是他欠自己的。
帐篷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压抑,更沉重。
单空偌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他赢了。
又一次刺痛了谭义夜。
可那又怎么样?
星琪回不来了。
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永远无法弥补了。
***傍晚的时候,副官送来了晚饭,两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
谭义夜把饭菜端到单空偌床边:“吃点东西。”
单空偌没动。
“你想饿死自己?”谭义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为了跟我赌气?”
单空偌缓缓转过头,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麻木的平静:“谭义夜,放我走。”
“不可能。”谭义夜想也没想就拒绝。
“那我就不吃。”单空偌闭上眼睛,语气决绝。
“你!”谭义夜气得胸口起伏,他真想摇醒这个固执的人,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走?我告诉你,不可能!”
单空偌没理他。
谭义夜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里的怒火渐渐被焦虑取代。他知道单空偌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谭义夜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妥协,“我解开你的手,你先吃饭,好不好?”
单空偌没回应。
谭义夜却像是得到了默许,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在他左手腕上的棉绳。绳子勒出的红痕很明显,像一道屈辱的印记。
谭义夜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那道红痕,单空偌的手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谭义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默默地收回手,后退了一步,把筷子递到单空偌面前:“吃吧。”
单空偌看着那双筷子,又看了看谭义夜眼底的红血丝,突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再争,不想再闹,不想再……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筷子。
***谭义夜看着他终于开始吃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走到帐篷门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声。
“少帅,”副官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堂兄那边又来电话了,问您……什么时候把‘要犯’交出去。”
谭义夜的眼神冷了下来:“告诉他,人在我这儿,要交,让他自己来拿。”
“少帅!”副官急了,“堂兄己经把这事捅到大帅那里去了,大帅很生气,让您立刻……”
“我知道了。”谭义夜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让他等着。”
副官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谭义夜眼底的坚定时,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少帅这次是铁了心了。
***帐篷里,单空偌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嚼蜡。
他能感觉到谭义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焦虑,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温柔。
可那又怎么样?
就像毒药外面裹着的糖衣,再甜,里面的毒也不会变。
吃完最后一口饭,单空偌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谭义夜走过来,收拾好碗筷,没再说话,只是走到自己的行军床边,躺了下来,却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一夜无眠。
***深夜的帐篷里,只有煤油灯的光晕在晃动。
单空偌其实也没睡着,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更痛的是心里的那些伤痕。他能听到谭义夜的呼吸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平州的别馆里,谭义夜也是这样,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他床边,一夜不睡。
那时候的月光,比现在的煤油灯温柔。
那时候的谭义夜,眼神里没有这么多痛苦和挣扎。
那时候的他,也还没经历这么多背叛和死亡。
一切都回不去了。
单空偌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枕头上,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谭义夜醒来的时候,单空偌己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帐篷外。
阳光透过帆布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一幅褪色的画。
“今天医生会来拆线。”谭义夜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拆了线,伤口就好得快了。”
单空偌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放我走。”
谭义夜的脚步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坚定取代:“等你伤好。”
单空偌没再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帐篷外。
那里,有南方军的方向。
也有他未完成的使命。
而这里,是北方军的营地。
是谭义夜为他打造的,又一个囚笼。
他知道,在他伤好之前,谭义夜是不会放他走的。
这场囚禁,才刚刚开始。
而他和谭义夜之间的这场较量,也远远没有结束。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帐篷里,却驱不散那片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浓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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