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像疯了似的砸下来，将谭义夜指挥部的帆布帐篷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冰冷的雨水夹杂着滚烫的弹片和泥土灌进来，在地上汇成一片泥泞的沼泽。煤油灯早就灭了，唯一的光源来自外面熊熊燃烧的火光，将两个人的影子在残垣断壁上拉得扭曲而狰狞。
单空偌靠在一截断裂的木柱上，胸口的伤口在剧烈的震动和喘息中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绷带，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冰冷的泥地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他手里紧紧攥着谭义夜塞给他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枪身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这把枪是几分钟前谭义夜塞给他的。
当时他们正试图从指挥部的后门突围，却被南方军的敢死队堵了个正着。密集的子弹像雨点般泼洒过来，几个卫兵为了掩护他们，瞬间倒在了血泊中。
“拿着！”谭义夜将手枪塞进他手里，自己则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刀刃在火光中闪着凛冽的寒光。他的手臂上中了一枪，鲜血顺着袖口往下滴，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挥刀的速度和力量，“守住这里！”
单空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谭义夜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嘶吼着冲进了敌群，指挥刀起落间，溅起一片血色的浪花。
他不是军人，更不是战士。
他是留洋归来的银行家，是潜伏在敌人内部的情报员，是习惯了用头脑和语言作战的人。
可此刻，看着谭义夜浴血奋战的背影，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步步紧逼的敌人，他心中那点残存的犹豫和抗拒，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吞噬了。
他举起枪，笨拙地瞄准，扣动扳机。
“砰！”
子弹打偏了，擦着一个南方军士兵的耳边飞过，却也成功阻止了他的冲锋。
单空偌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肾上腺素飙升的亢奋。
原来，扣动扳机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感觉是这样的。
***“轰——！”
一发炮弹落在了指挥部的中心位置，剧烈的爆炸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帐篷彻底掀飞，木柱和帆布碎片像雨点般砸下来。单空偌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等他挣扎着抬起头，才发现指挥部己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残垣断壁之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南方军的士兵像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进来，嘴里喊着“活捉谭义夜”的口号，眼神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谭义夜就站在废墟的中央，背对着他，手里的指挥刀己经卷了刃，身上的伤口不知又添了多少处，黑色的作战服几乎被鲜血浸透。他的周围躺满了敌人和自己人的尸体，形成了一道临时的屏障。
但这屏障显然撑不了多久。
更多的敌人正在逼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谭义夜！”单空偌嘶吼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块掉落的木板压住了腿，动弹不得。
谭义夜猛地转过身，脸上沾着血污和烟灰，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团燃烧的火焰。他看到被困住的单空偌，看到他腿上不断渗出的血，瞳孔骤然收缩。
“少帅！快走！我们掩护你！”最后几个卫兵嘶吼着，用身体挡住了敌人的枪口，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走？往哪走？”谭义夜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今天谁也别想走！”
他突然几步冲到单空偌身边，一刀砍断压在他腿上的木板，然后将自己手里的另一把备用手枪塞进他手里，嘶吼道：
“拿着！要死一起死！这次，休想再逃！”
单空偌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震得他耳鸣。
要死一起死。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也在他心底炸开。
他看着谭义夜那双燃烧着疯狂和决绝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烟灰的、却异常坚定的表情，突然觉得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分不清是雨水，是汗水，还是眼泪。
他想起了平州的地牢，想起了刑场的枪声，想起了星琪的牺牲，想起了这两年来的颠沛流离和互相折磨。
他们之间，似乎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无论是爱，是恨，是生，是死。
“好。”单空偌听到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异常坚定，“一起死。”
谭义夜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答应。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血迹斑斑的笑容，像绝境中绽放的花。
“背靠背。”谭义夜说，转过身，将后背留给了单空偌。
单空偌也立刻转过身，和他背靠着背。
温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传递过来，带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这种姿态让他们都失去了对背后的掌控，却也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给了对方。
像两头被困在绝境中的野兽，互相取暖，也互相依仗。
***“砰砰砰！”
枪声再次密集地响起。
单空偌和谭义夜背靠着背，各自应对着身前的敌人。单空偌的枪法依旧笨拙，却比刚才沉稳了许多，每一枪都瞄准了敌人的要害。谭义夜的指挥刀则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一声惨叫。
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身边的断壁上，溅起一片片尘土和碎屑。单空偌能感觉到子弹擦着头皮飞过的劲风，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能听到敌人临死前的哀嚎和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的手臂被流弹划伤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乱世浮萍你我他》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火辣辣的疼，但他顾不上处理，只是机械地装弹、瞄准、射击。
脑海里一片空白，那些复杂的恩怨，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些家国的责任，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和一个念头——
不能让身后的这个人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单空偌的子弹打光了。他扔掉空枪，捡起地上一把掉落的步枪，继续射击。
谭义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呼吸越来越粗重，背靠着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显然己经到了极限。
“义夜！”单空偌嘶吼着，用步枪托砸倒一个扑上来的敌人。
“我没事！”谭义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却依旧坚定，“你呢？”
“死不了！”
简单的对话，却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彼此濒临崩溃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单空偌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南方军的士兵，正举着枪，瞄准了谭义夜的后背！
“小心！”
单空偌想也没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谭义夜身后！
“砰！”
枪声响起。
单空偌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空偌！”谭义夜猛地转过身，看到单空偌胸前绽开的血花，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开枪的士兵，指挥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搅！
“啊——！”
谭义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所有的愤怒、恐惧和后怕都发泄了出来。
他转过身，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单空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空偌！空偌你怎么样？！”
单空偌靠在他怀里，感觉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看着谭义夜焦急的脸，看着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总是那么强硬，那么偏执，那么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哭什么……”单空偌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还没死……”
“闭嘴！”谭义夜嘶吼着，紧紧抱着他，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他撕下自己的衣角，用力按住单空偌流血的伤口，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小心翼翼。
“少帅！我们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呼喊。
是副官带着援兵赶到了！
他们冲破了南方军的包围圈，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废墟中央。
“少帅！快！我们突围！”副官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睛瞬间红了，连忙翻身下马，想要接过单空偌。
“滚开！”谭义夜怒吼着，一把推开他，然后打横抱起单空偌，翻身上马，“跟我冲！”
黑色的战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载着他们冲向了缺口。
副官和士兵们立刻组成一道人墙，掩护着他们突围。
***单空偌靠在谭义夜的怀里，意识己经有些模糊了。
他能感觉到谭义夜急促的心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熟悉的冷冽气息。
战马在颠簸中疾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密集的枪炮声。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谭义夜坚毅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线条凌厉而紧绷。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着自己，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勒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为什么……”单空偌的声音轻得像耳语，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为什么不丢下我……”
谭义夜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说过……”谭义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要死一起死。”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单空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释然的笑容。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也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能确定，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会再放手了。
***黑色的战马载着他们冲出了火海，奔向远方的黑暗。
身后，是燃烧的指挥部，是激战的战场，是无数倒下的生命。
身前，是未知的前路，是连绵的战火，是依旧纠缠不清的命运。
但此刻，他们的心中，却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在背靠着背浴血奋战之后，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似乎在悄然缩小。
仇恨还在，伤痛还在，立场的对立也还在。
但一种新的、更强大的东西，正在这片废墟和血泊之上，悄然滋生。
那是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依存，是在绝望尽头绽放的情愫，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分割的，命运的羁绊。
他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从这一刻起，他们将不再是孤军奋战。
无论是生，是死，是爱，是恨，他们都将……
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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