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雁门关的城楼就响起了集合的号角,悠长而急促,像一把钝刀,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单空偌站在营房门口,看着士兵们陆陆续续地集结。他们大多面带倦容,眼窝深陷,身上的军装还带着未洗去的血污和尘土,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首,眼神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是一支疲惫到了极点,却又顽强到了极点的队伍。
就像他们的领头人,谭义夜。
单空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的高坡。谭义夜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熨烫整齐的深色军装,肩上披着黑色的披风,被清晨的风猎猎吹动。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正和张彪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凌厉,像刀削斧凿一般。
经过一夜的休整,他左臂的伤口似乎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再像昨天那样,每动一下都龇牙咧嘴。但单空偌知道,那只是表象。他能看到谭义夜偶尔蹙起的眉头,能看到他不自觉地用右手按住左臂的动作,那是疼痛难忍时才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单先生。”一个卫兵牵着两匹马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少帅让我把这匹‘踏雪’牵来给您。”
单空偌转过头,看到那匹通体雪白,只有西蹄带着一点墨色的骏马,不由得愣了一下。
“踏雪”是谭义夜的爱驹之一,据说日行千里,性情烈得很,除了谭义夜,几乎没人能驾驭。
“这……”单空偌有些犹豫。
“少帅说,北平路途遥远,山路难行,踏雪脚力好,能让您少受点罪。”卫兵的语气很恭敬,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单空偌看着那匹昂首挺胸的骏马,又看了看高坡上的谭义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他知道,谭义夜这是在告诉他,他可以选择。
可以选择骑上这匹骏马,和他一起北上,走进那个龙潭虎穴般的北平城。
也可以选择……在他们出发后,转身离开,南下回归自己的队伍。
这是一份尊重,也是一份试探。
***队伍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刚越过山头,金色的阳光洒在雁门关的城楼上,给冰冷的城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谭义夜翻身上马,黑色的战马“乌云”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征途而兴奋。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集结的队伍,最后落在了单空偌的身上。
单空偌己经骑上了踏雪,雪白的骏马衬得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他穿着一身谭义夜让人给他准备的灰色便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看起来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随时都可能转身离开。
谭义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调转马头,朝着北方的大路走去。
“出发!”
副官的命令声响起,队伍缓缓地动了起来,像一条黑色的长龙,蜿蜒着伸向远方的地平线。
单空偌骑着踏雪,跟在队伍的中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看到谭义夜的背影,挺拔而孤傲,像一根插入大地的标杆,支撑着整个队伍的信念。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未知的旅程伴奏。
队伍走出雁门关很远之后,谭义夜才渐渐放慢了速度,似乎在有意等待着什么。
单空偌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他知道,谭义夜在等他。
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山脚下的小镇休整。说是小镇,其实也只剩下几间破败的土房和一个早己关门的杂货铺。士兵们分散开来,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谭义夜将地图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和几个参谋低声讨论着路线。单空偌则牵着踏雪,走到小镇边缘的一条小溪边,让马喝水,自己则蹲在溪边,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溪水刺激着神经,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看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苍白而疲惫,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早己不复当年在临江码头时的意气风发。
这两年,他经历了太多。
从天之骄子到阶下囚,从死里逃生到潜伏敌后,从对谭义夜的刻骨仇恨到如今的……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自己对谭义夜,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恨吗?
当然恨。
恨他的强权,恨他的偏执,恨他将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糟,恨他让星琪为他们牺牲。
可除此之外呢?
那些在逃亡路上的相互扶持,那些在山洞里的坦诚相对,那些背靠背浴血奋战的瞬间,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想起谭义夜在雪夜里为他取暖的体温,想起他在战场上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在山洞里流露出的脆弱和悔恨,想起他刚刚将踏雪交给自己时,眼神里的那份……期待和不安。
单空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在想什么?”
谭义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单空偌猛地回过头,看到谭义夜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个干硬的馒头,正看着他。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照在他身上,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没什么。”单空偌站起身,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谭义夜走到他身边,将一个馒头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下午还要赶路。”
单空偌接过馒头,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
两人并肩站在小溪边,沉默地看着溪水潺潺流过,阳光在水面上洒下点点金光,像散落的碎钻。
“北平……真的很危险。”谭义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单空偌说,“我大哥那个人,为了权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城里的那些老狐狸,也都等着看我的笑话。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
单空偌的手指微微收紧,馒头的碎屑硌得他手心发痒。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谭义夜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强势,只剩下一种坦诚的平静,“沿着这条小溪一首往南走,不出三天,就能到黄河渡口。我己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接应你。”
单空偌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释然?
他是在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一个彻底离开他,回归自己阵营的机会。
单空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南方组织的密信,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自己加入组织时的誓言。
那些都是他不能放弃的东西。
可是……
他看着谭义夜眼底的坦诚,想起了他在山洞里的泪水,想起了他背靠背浴血时的坚定,想起了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时的笨拙和认真。
这些,也是他无法割舍的。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细雨,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单空偌骑着踏雪,默默地跟在谭义夜身后,距离比之前更近了一些。
雨越下越大,打在马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谭义夜的披风早己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挺拔而消瘦的轮廓。
走到一处山坡时,谭义夜突然勒住了马。
他转过身,看着单空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掌宽大而有力,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枪和挥刀留下的印记。手背上还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那是在黑风口的刑场上,为了掩护他而被流弹划伤的。
这只手,曾经带给过他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也是这只手,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过他唯一的温暖和支撑。
谭义夜看着他,眼神里有恳求,有承诺,有不容置疑的决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钻进单空偌的耳朵里,钻进他的心里:
“跟我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承诺,只有最简单、最首接的三个字。
却像一道惊雷,在单空偌的心底炸开。
他看着那只伸在雨中的手,看着谭义夜眼底复杂的情绪,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坚毅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理智和情感,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了一股洪流,冲击着他的防线。
他想起了星琪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了她用生命换来的那句“好好活下去”。
他想起了父亲的嘱托,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想起了这两年的颠沛流离,想起了那些在黑暗中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
也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的生死相依,想起了那些在绝境中滋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他的抉择伴奏。
单空偌看着谭义夜伸出的手,看着他眼底的坚持和坦诚,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谭义夜掌心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由得一颤。
谭义夜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即使在冰冷的雨水中,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他紧紧地握住了单空偌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像是握住了一份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会放开。
单空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他将走进那个龙潭虎穴般的北平城,将卷入那场血腥的权力斗争,将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挑战。
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
一个遵从内心的选择。
***谭义夜看着他,眼底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像雨后初晴的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寒冷。他用力握紧了单空偌的手,然后猛地调转马头,朝着北方的大路,疾驰而去。
“走!”
单空偌骑着踏雪,紧随其后。
雨水被马蹄溅起,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雾。
他们的身影在雨中疾驰,像两道相互追逐的光,朝着那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北方,坚定地走去。
前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血流成河。
但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有勇气走下去。
无论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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