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北平，护城河的水涨了起来，岸边的垂柳绿得发亮，蝉鸣声嘶力竭地撕破午后的宁静。谭府书房里，却弥漫着比隆冬还要凛冽的寒意。
单空偌将一叠泛黄的卷宗重重拍在紫檀木桌上，纸张边缘的毛刺划破了他的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卷宗最上面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梳着油亮的分头，嘴角挂着精明而贪婪的笑——正是秦啸虎的狗头军师，钱立群。
“你看这里。”单空偌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指尖点着卷宗里的一份银行流水记录，“民国十西年三月，单家银行挤兑风潮最严重的时候，有一笔五十万大洋的匿名存款从上海汇丰银行转入钱立群的账户，第二天就被取走，用来大量收购单家的债权。这笔钱的来源虽然被刻意抹去，但通过汇丰银行的内部记录可以查到，最终指向的是关外的一家矿业公司，而那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秦啸虎！”
谭义夜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手里捏着那枚单空偌交给他的、单父临终前紧握的玉佩，玉佩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得像冰：“还有呢？”
“还有这个。”单空偌又抽出一份验尸报告，纸张己经脆化，边角微微卷曲，“这是我托人从警察局档案库里找到的，我父亲的验尸报告。上面写着‘突发心脏病’，但你看这里——”他指着报告末尾一行几乎被墨水掩盖的小字，“‘左手指甲缝中发现微量磷化物残留’。磷化物是制造老鼠药的主要成分，无色无味，少量即可致命，事后很难检测出来。而秦啸虎早年在上海混黑道时，最擅长用这种手段处理‘麻烦’。”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空气。
谭义夜缓缓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像淬了毒的匕首，带着毁天灭地的寒意：“所以，你父亲的死，单家的破产，从头到尾都是秦啸虎和钱立群策划的阴谋？”
“八九不离十。”单空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不仅觊觎单家的银行和产业，更有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想要通过搞垮单家，打击北方的金融体系，为日本人渗透北方经济铺路。毕竟，单家银行当时是北方少数几家能与外国银行抗衡的民族资本银行。”
谭义夜走到桌前，拿起那份验尸报告，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想起单空偌刚回北平时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想起他无数个深夜独自坐在窗边的背影，想起他偶尔看向自己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恨意——原来，这背后藏着如此深的血海深仇。
而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对不起。”谭义夜的声音艰涩而沉重，带着无法言说的愧疚，“如果我早点……”
“这不怪你。”单空偌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那时候，你我还是敌人。你忙着你的军阀混战，我忙着我的家破人亡，我们谁也顾不上谁。”
谭义夜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单空偌说的是事实，却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悔恨。如果当年他能多一分警惕，少一分执念，或许就能发现蛛丝马迹，或许单父就不会死，单家就不会破产，单空偌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秦啸虎必须死。”谭义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仅因为他想吞并我的地盘，勾结日本人，更因为他欠你的，欠单家的，欠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的，都必须用血来偿还。”
单空偌抬起头，撞进谭义夜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带着强势和掌控欲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同仇敌忾的决心，像两团烈焰，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仇恨。
“我要亲手杀了他。”单空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气息。
“好。”谭义夜重重地点头，伸出手，紧紧握住单空偌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们一起。”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单空偌的全身。单空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谭义夜握得更紧。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谭义夜的眼神锐利而真诚，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劈开了所有的隔阂和犹豫，“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单家的冤屈，我陪你一起昭雪。”
单空偌看着他，眼底的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这么多年，他一首活在仇恨里，独自舔舐伤口，独自寻找真相，独自筹划复仇。他以为这条路只能一个人走下去，却没想到，最后站在他身边，愿意陪他一起面对这一切的，竟然是谭义夜。
这个曾经带给过他无尽痛苦的男人，这个他恨了整整七年的男人。
***三天后，平州前线传来急报：秦啸虎的部队使用了毒气弹，李虎率领的三师损失惨重，被迫后退五十里，平州城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北平，全城震动。百姓们人心惶惶，纷纷囤积粮食，准备逃难。议事厅里，将领们争论不休，有人主张死守北平，有人建议暂时撤退，保存实力，甚至有人提出与秦啸虎议和，割地赔款。
“议和？”谭义夜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秦啸虎是什么人？是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的畜生！是勾结日本人、用毒气弹屠杀同胞的汉奸！跟他议和，就是与虎谋皮，就是助纣为虐！我谭义夜丢不起这个人，谭家军的兄弟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少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领忧心忡忡地说道，“秦啸虎有日本人撑腰，武器装备比我们先进得多，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乱世浮萍你我他》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还有毒气弹这种违禁武器，硬拼下去，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啊！”
“就算全军覆没，也要拉着秦啸虎一起下地狱！”谭义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传我命令，全军动员，死守北平！我倒要看看，秦啸虎这个汉奸走狗，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纷纷立正敬礼：“是，少帅！”
***散会后，谭义夜独自留在议事厅，对着地图沉思。单空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走进来，放在他手边：“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
谭义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布满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没睡。他拿起粥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单空偌：“你查到的那些关于秦啸虎和日本人勾结的证据，能给我一份吗？”
“你想干什么？”单空偌有些疑惑。
“我要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谭义夜的眼神锐利而坚定，“秦啸虎不是想利用日本人的势力吞并北方吗？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汉奸走狗！我要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军阀看看，跟日本人合作，就是这个下场！我还要让北平的百姓知道，我们不是在打内战，是在保家卫国，是在跟汉奸走狗拼命！”
单空偌恍然大悟，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好主意。我马上去整理一份详细的证据，不仅要有秦啸虎和日本人的往来电报，还要有他使用毒气弹、屠杀百姓的照片和证人证言。我会让北平的报社连夜刊登，保证明天一早，全北平，不，全北方的人都能看到。”
“还有，”谭义夜叫住他，语气凝重，“秦啸虎最在乎的不是地盘，是钱。他手下的那些部队，大多是雇佣兵，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卖命。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单空偌接口道，“我会联系北方的商会，让他们切断给秦啸虎的资金支持，同时开出更高的价钱，策反他手下的将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同样，重赏之下，也必有叛徒。”
谭义夜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默契。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磁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危险，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彼此的心脏。
“小心点。”谭义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秦啸虎心狠手辣，知道你在查他，肯定会对你不利。”
“放心吧，我有分寸。”单空偌的语气轻松了一些，“倒是你，也要注意安全。秦啸虎诡计多端，说不定会搞偷袭或者暗杀。”
“我没事。”谭义夜笑了笑，拿起粥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有你在北平帮我稳住后方，我才能安心在前线打仗。”
单空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暂时驱散了战争的阴霾和仇恨的寒意。
***第二天一早，北平的各大报纸都刊登了秦啸虎与日本人勾结的证据，还有他使用毒气弹、屠杀百姓的照片和证人证言。一时间，舆论哗然，举国震惊。
北方的各大军阀纷纷发表声明，谴责秦啸虎的汉奸行径，表示绝不与他同流合污。北平的百姓也群情激愤，纷纷走上街头，支持谭家军抗日讨逆，有人甚至自发组织起来，为军队运送物资，修筑工事。
而秦啸虎那边，果然出现了混乱。一些将领看到证据，担心被贴上“汉奸”的标签，开始动摇；还有一些将领则被单空偌联系的商会开出的高价打动，暗地里与谭家军接触，准备倒戈。
秦啸虎气急败坏，下令严查泄密者，处死了几个被怀疑的将领，却反而加剧了内部的恐慌和分裂。
***一周后，谭义夜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兵分三路，对秦啸虎的部队发起了反攻。
这一次，谭家军士气高涨，同仇敌忾。而秦啸虎的部队却人心涣散，节节败退。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双方在平州城外展开了拉锯战。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尸横遍野。
单空偌虽然没有上前线，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他每天守在指挥部，密切关注着前线的战况，处理着后方的各种事务，几乎连轴转。
这天傍晚，前线传来捷报：秦啸虎的主力部队被击溃，被迫向关外撤退，谭家军成功收复平州！
指挥部里一片欢呼雀跃，将领们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谭义夜从前线回来时，浑身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脸上却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他走到单空偌面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赢了！我们把秦啸虎这个汉奸走狗赶跑了！”
单空偌被他抱得有些窒息，却没有推开他。他能感受到谭义夜身上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激动和喜悦。
他轻轻拍了拍谭义夜的背，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赢了就好，赢了就好。”
夕阳的余晖透过指挥部的窗户洒进来，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在经历了仇恨、战争和生死的考验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也不仅仅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而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感。
像寒冬里的炉火，温暖而坚定。
像黑夜里的星光，微弱却执着。
他们都知道，秦啸虎虽然败退，但并没有被彻底消灭，战争还没有结束，仇恨也还没有了结。
但他们也知道，只要能携手同行，再大的风雨，似乎也能从容面对。
北平的夜，依旧漫长。
但只要心中有光，有信念，有彼此，就一定能等到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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