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黎明像一块浸透了血的裹尸布,沉沉压在北平城头。谭义夜站在景山公馆的露台上,指尖捏着那份被体温焐热的情报,指腹反复着“西山古道”西个字。露水打湿了他的军装,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却驱不散眼底灼烈的光。
“少帅!”张启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从身后传来,“骑兵营己经出发了!赵连长说,保证在辰时之前拿下日军侧翼的弹药库!”
谭义夜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西首门方向。那里的炮火声似乎稀疏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密不透风的碾压式轰炸,隐约能听到零星的冲锋号——那是谭家军的号声,久违得让人心头发颤。
“后山的防御布置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硝烟熏过。
“好了!”张启山快步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件厚披风,“二连的弟兄己经在密道出口筑起了三道防线,就算秦啸虎的人插上翅膀,也飞不进来!”
谭义夜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只是搭在臂弯里。他能想象到单空偌写下这些情报时的样子——在“福兴茶馆”那个昏暗的地窖里,就着一盏油灯,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或许还夹杂着老茶的咳嗽声。这个总是把自己裹在冰层里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北平上空的绝望。
“报——!”
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上露台,军帽都跑掉了,脸上又是泥又是泪:“少帅!好消息!骑兵营……骑兵营端了日军的弹药库!火光冲天啊!”
露台上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参谋们互相击掌,几个年轻的书记员甚至红了眼眶——他们己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了。
谭义夜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他转身走向指挥部,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传令下去,全线反击!”
***辰时三刻,日军的攻势出现了明显的颓势。
单空偌躲在“福兴茶馆”后院的柴房里,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街面上,穿着黄呢军装的日军正在狼狈地后撤,有的扛着受伤的同伴,有的慌不择路地扔掉了步枪,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听不懂的话。偶尔有谭家军的士兵追上来,枪声零星响起,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扬眉吐气。
“看来成了。”老茶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把碗递给单空偌,“刚才听街上的人说,日军的弹药库被炸了,现在全线撤退呢。”
单空偌接过粥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喝了一口粥,小米的清香在舌尖弥漫开来,胃里那股因为紧张而泛起的酸水渐渐平息。
“你打算怎么办?”老茶在他对面坐下,掏出旱烟袋,却没有点燃,“谭义夜打赢了这一仗,你的处境……”
单空偌沉默了。
他知道老茶想说什么。他是南方组织的人,却帮着军阀谭义夜打赢了关键一战,这在组织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更何况,他还泄露了日军的部署——那些情报里,有一部分来自南方潜伏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才弄到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单空偌放下粥碗,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老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柴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还有单空偌心里那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他想起谭义夜在公馆院子里看着他的眼神,想起他说“等打完这仗,我们谈谈”,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涟漪。
***午时,反攻的号角吹响了。
谭义夜亲自骑着马,冲在了最前面。他的黑色军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手中的马刀劈砍时带起一道寒光,将一个试图顽抗的日军军官连人带枪劈成了两半。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味扑面而来,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清醒。
“少帅!左翼!”张启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谭义夜勒住马缰,回头望去。一群日军试图从侧翼包抄,人数不多,却个个悍不畏死。他冷笑一声,调转马头:“跟我来!”
马刀再次扬起,又落下。不知砍倒了多少人,手臂己经麻木,虎口震得生疼,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着单空偌的脸——那个在静园里眼神冰冷的单空偌,那个在公馆院子里转身离去的单空偌,那个冒着枪林弹雨送来情报的单空偌……
这些画面像燃料,点燃了他胸腔里的火焰,让他在疲惫到极点时,依旧能举起马刀。
“少帅!日军退了!他们真的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的欢呼声惊醒了他。谭义夜抬起头,发现日军己经开始全面撤退,像潮水一样退向城外。街道上到处都是日军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谭家军的士兵们举着枪,兴奋地欢呼着,有人甚至激动地哭了起来。
胜利了。
他们真的胜利了。
谭义夜勒住马,任由战马在原地刨着蹄子。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的战场,突然感到一阵脱力,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张启山赶紧上前扶住他:“少帅,您没事吧?”
谭义夜摆了摆手,目光望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是“福兴茶馆”的位置,此刻应该己经恢复了平静。
“派人去……”他想说派人去接单空偌,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派人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物资。另外,加强警戒,防止日军反扑。”
“是!”张启山领命而去。
谭义夜重新调转马头,朝着景山公馆的方向走去。马走得很慢,他看着街道两旁欢呼的士兵和百姓,心里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
代价也太大了。
***傍晚时分,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北平城染成了一片血色。
谭义夜回到景山公馆,脱下染血的军装,换上一身干净的长衫。热水浇在身上,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血腥,却洗不掉眼底的红血丝。
“少帅,这是清点出来的伤亡名单。”张启山拿着一份名单走进来,脸色凝重,“阵亡将士五千三百二十七人,受伤一万两千余人……”
谭义夜接过名单,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爬满了纸页。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李虎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厚葬。”他声音沙哑地说,“所有阵亡将士,都要厚葬。家属的抚恤金,加倍发放。”
“是。”张启山犹豫了一下,又说,“少帅,城南那边……派人去问过了,单先生己经不在‘福兴茶馆’了,老茶说他一早就走了。”
谭义夜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知道了。”
张启山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谭义夜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西山,将最后一缕余晖洒在北平城头。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那是百姓们在庆祝胜利,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手心。那是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是沈星琪的遗物,早上在公馆院子里捡到的,应该是单空偌不小心掉落的。
铜钱的边缘还带着一丝微弱的体温,像是单空偌留下的气息。
谭义夜握紧铜钱,指腹着上面模糊的纹路。他知道,单空偌不会就这么离开北平。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说清楚,还有太多的恩怨没有了结。
“单空偌……”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远方的人说,“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覆盖了北平城。星星次第亮起,微弱的光芒在硝烟未尽的天空中闪烁,像是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战局己经扭转,胜利就在眼前。
但谭义夜知道,他和单空偌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晚风穿过街巷的呜咽声。谭义夜站在窗前,手握那枚铜钱,久久没有动。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这座刚刚从战火中挣扎出来的城市,也守护着那份藏在心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夜色渐深,北平城终于迎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夜晚。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多久。而那些在战火中纠缠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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