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的银杏叶在夕阳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像是被天神撒下的一把碎金,铺满了殿前的青石板。谭义夜靠在银杏树下的石栏上,呼吸有些急促,单空偌半蹲在他面前,替他调整着膝上的薄毯,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冰凉的手,便顺势握在了掌心。
“手怎么这么凉。”单空偌往他手心里呵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很快又散开了。
谭义夜低低地笑了,牵动了胸口的伤,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老了,火力不足了。”他看着单空偌专注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停驻了两只休憩的蝶。
单空偌没接话,只是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用体温焐着。这是他最近常做的动作,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暖意都渡给这个日渐虚弱的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微弱却执着的脉搏,像寒风中不肯熄灭的烛火。
“还记得密云的雪吗?”谭义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你替我疗伤,雪下了整整三天,把帐篷都埋了半截。”
单空偌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刚被谭义夜掳来,满心都是恨意,却在看到他肩上狰狞的枪伤时,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雪夜的帐篷里,只有一盏油灯摇曳,他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谭义夜忍着剧痛,眼神却像狼一样盯着他,带着警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记得。”单空偌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动得太厉害,差点把缝合的线挣开。”
“那时候我总想着,怎么才能让你乖乖留在我身边。”谭义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过,像在描摹什么珍贵的纹路,“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想法有多蠢。人心是留不住的,得靠抢,靠骗,靠……伤害。”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悔恨,“我伤害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就……怎么就肯原谅我?”
单空偌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漫天飞舞的银杏叶,也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他忽然想起野战医院那个雪夜,谭义夜在昏迷中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眼泪浸湿了枕巾,像个无助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你也没对我那么坏。”单空偌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山洞避雨那次,你把唯一的干柴都给了我,自己冻得发抖。还有在战场,你明明可以自己突围,却非要拉着我一起。”
谭义夜的眼眶微微发红,他别过头,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山后,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那时候怕你跑了。”谭义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怕你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连具尸体都找不到。”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单空偌,眼神认真得像个孩子,“空偌,我那时候是真的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你。”
单空偌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假死脱身时,曾远远看到谭义夜疯了一样在刑场上嘶吼,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野兽。那时候他只觉得痛快,现在想来,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我知道。”单空偌握紧了他的手,“我现在不是在这儿吗?”
谭义夜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像盛满了岁月的酒。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单空偌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真好。”
***不远处的石阶上,念琪正和一个小和尚玩踢毽子。小姑娘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得能驱散秋日的萧瑟。谭义夜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温柔。
“念琪这孩子,越来越像星琪了。”谭义夜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一样的爱笑,一样的……像束光。”
单空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念琪正举着毽子向他们跑来,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她要是还在,肯定会很喜欢念琪。”单空偌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总说,等胜利了,要在临江种满向日葵。”
“会的。”谭义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我们会替她看到的。”他转过头,看着单空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会替我们看到的,对吗?”
单空偌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谭义夜说的“我们”里,也包括他自己。这个总是把生死看得很淡的人,此刻却对未来充满了期盼,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和念琪,为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太平盛世。
“会的。”单空偌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会带着念琪,替你们看遍这世间的美好。看向日葵开满临江,看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看……再也没有战争。”
谭义夜笑了,像个得到承诺的孩子。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单空偌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眼角,那里有一滴未干的泪,温热得像春日的雨。
“真好。”谭义夜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你在,真好。”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银杏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吟唱。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临江饭店见面吗?”谭义夜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穿着件灰布学生装,坐立不安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单空偌忍不住笑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穿着笔挺的军装,像只骄傲的孔雀,恨不得把‘军阀’两个字刻在脸上。”
谭义夜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胸口的伤,却浑然不觉。“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走到今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从密云到临江,从刀枪相向到……生死相依。”
单空偌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起那些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日夜,想起那些在逃亡路上相互扶持的瞬间,想起那些在小院里相依相伴的平淡日子。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己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我也想不到。”单空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释然,“那时候我恨你入骨,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谭义夜的眼神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那些年,让你受了太多苦。”
“都过去了。”单空偌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都……不容易。”
谭义夜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余晖,像盛满了岁月的沉淀。“是啊,都过去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空偌,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最后悔的事是伤害了你,最庆幸的事……是遇见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单空偌的心湖里漾起了圈圈涟漪。
“遇见你,值了。”
***晚风吹过,卷起一地的银杏叶,像一场金色的雨。单空偌靠在谭义夜的肩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墨香混合的气息,那是属于谭义夜的味道,是他早己习惯的安心。
“下辈子,”单空偌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带着一丝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早点找到我。”
谭义夜的身体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转过头,看着单空偌泪中带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宠溺。
“好。”谭义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
“别再那么凶了。”单空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像在抱怨,又像在撒娇,“也别再动不动就用枪指着我,我怕。”
谭义夜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的震动透过肩膀传到单空偌的身上,像一阵温暖的电流。“不凶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下辈子,我对你好,把这辈子欠你的,都补上。”
“这可是你说的。”单空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约定。
“我说的。”谭义夜的眼神格外认真,他轻轻握住单空偌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拉钩。”
单空偌忍不住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伸出小指,勾住谭义夜的小指,像两个孩子在做什么郑重的约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将那两根相勾的小指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像一个永不褪色的承诺。
***暮色渐浓,甘露寺的钟声在山谷里回荡,悠远而宁静。单空偌扶着谭义夜站起身,念琪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一把金黄的银杏叶。
“先生,单先生,你们看,我捡了好多叶子。”念琪举起手里的叶子,像举着一把金色的扇子,“我们把它们带回家,夹在书里好不好?”
“好啊。”谭义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温柔,“等明年春天,这些叶子就会变成很好的书签。”
“那明年春天,我们还来这里看樱花吗?”念琪仰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谭义夜的脚步顿了顿,单空偌连忙替他回答:“来,我们一定来。”
谭义夜转过头,看着单空偌,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温柔。他知道,这个约定或许永远无法实现,但单空偌愿意陪他一起编织这个美丽的谎言,这就够了。
下山的路上,念琪己经在单空偌怀里睡着了,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大概是梦到了漫天飞舞的银杏叶。谭义夜靠在单空偌的另一边,脚步有些虚浮,却走得很稳,像是有了依靠,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远处的临江城己经亮起了灯火,像散落人间的星辰。
“空偌。”谭义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嗯?”单空偌转过头。
“就这样,挺好。”
单空偌看着他在月光下平静的侧脸,点了点头,眼眶却再次了。
是啊,就这样,挺好。
有彼此在身边,有念琪的笑声,有对未来的期盼,哪怕前路坎坷,哪怕时光短暂,也己经足够了。
月光下,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定格在这个银杏纷飞的秋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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