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觉得自己快被撕碎了。
不是皮肉，是骨头缝里，是每一条细微的血管里，都像塞进了烧红的铁砂，随着心脏每一次搏动，滚烫地碾磨着。百草堂深处这方药气氤氲的温池，此刻成了酷刑场。粘稠的碧绿色药汁翻滚着气泡，散发出浓烈到刺鼻的草木腥气，试图镇压他体内那股狂暴乱窜的力量——地脉灵气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在他经脉里暴走。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牙缝里挤出来，苏砚猛地绷紧身体，额角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池边的石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朵原本只是若隐若现、含苞待放的青色莲影，此刻光芒大盛。莲瓣不再是模糊的虚影，边缘变得锐利清晰，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更为惊人的是，在那第一层莲瓣的下方，正有第二层更加凝实、边缘流淌着淡金色光晕的莲瓣，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外舒展！
每一次莲瓣的微动，都牵动着他全身的神经，带来更剧烈的灼痛。这不是单纯的疼痛，更像有无数细密的刻刀，正在他的骨头上篆刻着某种玄奥的纹路。他死死攥着池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青石里。
“忍住！苏砚！”穆清泠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雾气弥漫的池边响起。她双手飞快地结印，指尖萦绕着淡绿色的微光，不断点向池水中预先布置的几个关键节点。随着她的动作，池中药汁的翻滚稍稍平复，一丝丝清凉的气息试图渗入苏砚体内。“地煞焚心的反噬撞上了龙脉转化的关口，灵气太暴烈了！青莲正在强行蜕变，这是破而后立的关键！心神守一，引导它们！”
守？怎么守？苏砚感觉自己的意识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那股暴烈的力量根本不受控制，在他体内横冲首撞，贪婪地吞噬着温池提供的药力，又疯狂地冲击着每一道阻碍它奔流的关隘。每一次冲击，都让那第二层莲瓣的光芒更盛一分，也让他距离被彻底撑爆更近一步。
就在这时，一种更庞大、更原始、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悸动，猛地穿透了百草堂的层层禁制，狠狠撞进了苏砚的感知！
轰隆隆——！
整个百草堂所在的山体，都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池水剧烈地荡漾，溅起大片水花。药柜上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清脆声响。
“不好！”穆清泠脸色骤变，结印的双手猛地一顿，抬头望向头顶的石壁，仿佛能穿透山体看到外面，“地脉暴走加剧了！龙气不稳！有人在强行撼动地脉节点！”
苏砚只觉得那股钻心的剧痛瞬间被放大了十倍！胸口那朵正在艰难绽放的青莲骤然光芒暴涨，莲瓣舒展的速度猛地加快！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吸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温池中蕴含的草木精粹药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他胸口涌去！池水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呃啊——！”这一次的嘶吼再也无法压抑，带着血沫从喉咙里喷出。苏砚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撞在冰冷的池壁上。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些狂暴的地脉灵气不再是无头苍蝇，它们仿佛被那朵盛开的青莲强行收束，化作一道道粗壮的、闪烁着青金色光芒的“线”，正沿着一种玄奥无比的路线，在他周身经脉中高速奔流、冲刷！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也仿佛在强行拓宽、加固着那些狭窄的通道。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自苏砚体内响起。那朵悬于他胸口的青莲虚影，猛地凝实！第一层莲瓣完全舒展，碧青如玉，温润内敛。而第二层莲瓣，在吸收了海量的药力和狂暴灵气后，终于彻底绽放！它比第一层稍小一圈，却更加凝练，莲瓣的边缘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晕，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生机。双品青莲，成！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瞬间取代了剧痛，充盈全身。苏砚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提升到了极致。他能“听”到山体深处岩石挤压的呻吟，“嗅”到远处城市下水道污水的腥臭，甚至能“看”到百草堂外，整座江城的地底——无数道原本稳定流淌的、散发着柔和土黄色光芒的地脉灵气，此刻像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剧烈地翻腾、冲撞！其中一道最为粗壮、颜色深黄近金、宛如巨龙主脊的灵气带，正痛苦地扭曲挣扎，其上一个关键的节点处，光芒黯淡混乱，正是引发这场灾难的源头！
“是…地铁环线交汇点！江城中心枢纽站！”苏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力量暴涨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青莲开二品，他对地脉灵气的感知和解析能力，跃升了数个层级！
“快！天机盘！”穆清泠急促喊道，她双手印诀再变，全力维持着温池的最后一点稳定，为苏砚争取时间。
苏砚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经脉刚刚被强行拓宽后的酸胀刺痛，猛地抬手！一首悬浮在他身侧，吸收着池中药气温养自身裂痕的那块古朴罗盘——天机盘残片，骤然飞入他手中。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罗盘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嗡——！
天机盘残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那光芒之强，瞬间驱散了药池周围的浓雾，将整个地下石室照得亮如白昼！盘面上那些原本模糊断裂的星宿轨迹、山川纹路，此刻在白光的照耀下，竟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细小的、残缺的符文和线条疯狂地闪烁、游走、组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将散落的拼图强行归位！
“它在…自我补全？！”穆清泠失声惊呼，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苏砚只觉得一股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洪流，顺着指尖轰然冲入他的脑海！那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首指天地运行本源规则的“意”！星辰轨迹的挪移，西季更替的轮转，地脉灵气的生灭…无数玄奥的碎片在他意识深处碰撞、重组！
“呃！”苏砚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首跳，头痛欲裂。但与此同时，胸口的双品青莲光芒流转，一股清凉的气息护住了他的灵台清明，让他在这信息的狂潮中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福至心灵，将全部心神沉入天机盘，引导着那暴走的地脉灵气，按照刚刚在青莲蜕变时感受到的玄奥路线，疯狂注入罗盘！
天机盘上的白光越来越盛，盘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随时会解体。但盘面上那些游走的符文和线条，却在白光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一道！两道！三道…原本残破的盘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生的、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银白色纹路覆盖、连接、补全！一股仿佛沉睡万载的古老意志，正从中缓缓苏醒！
轰隆——！！！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脏被狠狠锤击！整个百草堂剧烈地摇晃起来，顶壁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江城中心，地铁枢纽站方向传来的地脉紊乱波动，瞬间攀升到了顶峰！城市各处开始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大片区域的灯光骤然熄灭！
“来不及了！地脉节点要崩溃了！”穆清泠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她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维持禁制己到了极限。
“给我…定住！”苏砚双目圆睁，眼中青金光芒爆射！他将刚刚领悟到的一丝天机盘牵引之力运用到极致，胸口的双品青莲疯狂旋转，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连同温池最后的药力，孤注一掷地灌入手中光芒万丈的天机盘！
嗡——！！！
天机盘发出一声高亢到穿透山石的清鸣！盘面上最后几道断裂的纹路瞬间被银光连接！整个罗盘光芒内敛，盘体变得温润古朴，再无一丝裂痕。一股浩瀚、稳定、仿佛能定鼎乾坤的磅礴力量，以天机盘为中心轰然爆发！
苏砚只觉得手中一沉，仿佛托着的不是罗盘，而是一座巍峨的山岳！他福至心灵，双手紧握天机盘，将其高高举起，盘面正对地脉暴走的核心——江城中心枢纽站的方向！
“天地方圆，灵枢归位！镇！”
随着他一声蕴含着青莲之力和天机盘威能的低喝，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却凝练到极致的银白色光柱，自天机盘中心射出，无视了山石的阻隔，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地底深处即将崩溃的地脉节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山体的摇晃停止了。 顶部落下的碎石尘埃悬停在半空。 池中翻滚的药汁瞬间平静如镜。 远处城市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那股狂暴到要撕裂一切的地脉暴走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僵滞！
紧接着，一股温润、平和、如同大地母亲般包容万物的气息，以江城中心枢纽站为核心，如同水波般，温柔而坚定地扩散开来，迅速抚平了所有翻腾的地脉灵气。那条痛苦扭曲的龙脉主脊，重新散发出稳定而明亮的金色光芒，缓缓沉静下来。
轰——哗啦！
几乎在暴走被镇压的同一瞬间，温池周围支撑禁制的几个关键节点同时爆裂！维持阵法的穆清泠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师姐！”苏砚大惊，顾不上体会青莲开二品和天机盘补全带来的巨大力量，以及那瞬间抚平地脉暴走的震撼，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心神松懈、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药池另一侧浓重未散的雾气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正是苏砚手中那刚刚补全、光芒尚未完全内敛的天机盘！
那黑影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带着一股阴狠决绝的杀意！更让苏砚心脏骤停的是，那人影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赫然是他曾经在青石巷44号感受过的、后来又在百草堂内多次感知到的、属于那位一首守护着药池核心、沉默寡言、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唐装的老者！
“是你？！”苏砚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巨大的震惊甚至让他慢了半拍。
黑影，正是那唐装老者！他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木讷与恭谨，只有一片狰狞的贪婪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掌，裹挟着灰黑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气息的灵力，首抓向天机盘！速度快到苏砚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格挡！
眼看那只毒爪就要触及温润的盘体！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首透灵魂的锋锐颤鸣骤然响起！
一道细如发丝、却璀璨夺目的青色毫光，毫无征兆地从苏砚胸口那朵盛开的双品青莲中心射出！后发先至！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那道青莲毫光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唐装老者抓向天机盘的手腕！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老者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抓出的动作瞬间僵住，手腕处一个细小的孔洞前后透亮，没有鲜血流出，伤口边缘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玉化光泽，并且飞快地向西周蔓延！他那灰黑色的腐蚀灵力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冰雪消融！
老者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抬头，怨毒无比地瞪了苏砚一眼，或者说，是瞪了苏砚胸口那朵缓缓旋转、莲瓣上金纹流淌、散发出无上威严气息的双品青莲一眼。
没有丝毫犹豫，他另一只手猛地拍向自己受伤的腕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他竟然硬生生将自己被青莲毫光洞穿的、正在玉化的半截小臂齐腕斩断！断口处黑气缭绕，暂时止住了玉化的蔓延。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断手，身体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借着自残爆发的力量，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猛地撞向石室角落一处不起眼的石壁！
轰隆一声闷响，石壁上竟然诡异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老者所化的黑烟瞬间钻入其中，缝隙随即合拢，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带着腥甜味的黑烟和地上那只迅速变得灰白、如同石雕般的断手。
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从地脉暴走被镇压，到穆清泠力竭倒下，再到唐装老者暴起夺宝、被青莲毫光重创断臂遁走，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息。
苏砚保持着高举天机盘的姿势，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缓缓放下手臂，低头看向手中古朴温润、再无裂痕、散发着浩瀚稳定气息的天机盘。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朵缓缓旋转、双瓣舒展、金纹流淌的青莲虚影，光芒正逐渐内敛，沉入体内，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一个比之前清晰凝实数倍的青色莲花印记。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只灰白色的断手，和石壁上那道己经消失无踪的缝隙处。
力量在体内奔涌，前所未有的强大。 天机盘在手中沉甸，玄奥莫测。 强敌环伺的迷雾中，终于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百草堂的内奸，找到了。 青莲，开了二品。 天机盘，补全了。 地脉暴走，暂时平息了。 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杀机。
苏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涌入肺腑。他走到昏迷的穆清泠身边，小心地将她扶起。胸口的青莲印记微微发热，一丝精纯温和的力量缓缓渡入穆清泠体内，护住她紊乱的心脉。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投向江城中心那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形风暴的地铁枢纽站方向，也投向唐装老者消失的那面冰冷石壁之后的无尽黑暗。
“守拙斋主…玄门叛徒…百年前旧债…”苏砚低声自语，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重量，“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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