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百草堂后堂特有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草药苦香。苏砚躺在硬板床上，薄被下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抽搐、抗议。强行引动青莲印记镇压躁动的地脉龙气，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惨烈。那感觉，像是身体里被强行塞进了一条烧红的烙铁，五脏六腑都给烫得蜷缩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锐痛。窗外的天色己经透了点亮，灰蒙蒙的，映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昨晚那场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地脉暴动引发的雷暴雨，还未完全止歇。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钻心的酸麻立刻从指尖窜到肩膀。视线有些模糊，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温热的水雾。床头柜上，巴掌大小、布满细密玄奥纹路的天机盘静静地躺着，黯淡无光。旁边，是一个更小的檀木盒子，盒盖虚掩，露出里面一枚鸽子蛋大小、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星空蓝的奇异晶体碎片——“星髓”。这是他拖着半残的身体，在地铁隧道深处的岩层裂缝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东西。代价是手臂上新增了几道深可见骨、被狂暴残余地气灼伤的焦痕，此刻正被厚厚的黑色药膏覆盖着，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勉强压着火辣辣的疼。
门轴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呀”。李承乾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花白的眉毛紧紧拧着，看了眼苏砚惨白的脸色和被汗水浸透的额发，重重叹了口气：“不要命了？刚扛过地煞焚心，又去招惹暴走的龙气余波！那点星髓，值得你用命去填？” 老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苏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缝，渗出血丝。“李老…咳…没它…不行。”他声音嘶哑得厉害，目光却死死钉在那块星髓上，“天机盘…渴了。”
李承乾沉默地把药碗递过去。滚烫的药汤黑得像墨，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和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这是加了料的“续脉汤”，专门针对他这种被狂暴灵力反噬的伤势。苏砚咬着牙，屏住呼吸，将那碗足以让普通人胆汁都吐出来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随即又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带着麻痒感的暖流，艰难地冲刷着几乎要断裂的经络。
“渴？”李承乾哼了一声，接过空碗，“它不是渴，它是饿！饿疯了！”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天机盘，“你强行用它推演地铁线路下潜藏的‘地龙脉眼’，本就是逆天之举，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本源灵性。后来又把它当盾牌使，硬抗龙气反冲…没当场碎成八瓣，己经是祖师爷保佑了！”
老人走到床边，拿起那块散发着幽邃星光的碎片，在指尖着。“星髓…这东西天地生成，乃是星辰核心湮灭后残留的精华，蕴含一丝宇宙本源法则，更是构筑远古天机仪轨的核心材料。你这块虽然碎得厉害，但确实是真东西。用它来补全天机盘缺失的‘定星枢’，理论上可行…”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凝重，“但风险极大。其一，星髓之力狂暴，稍有不慎，不仅补不成，反而会彻底摧毁天机盘仅存的灵性，让它变成一块废铁！”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短暂的死寂后，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就在屋顶炸响。豆大的雨点重新凶狠地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其二，”李承乾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也是更要命的——天机盘是推演天机的秘器，沟通天地法则。一旦它核心补全，灵性恢复甚至超越从前，它运转时所需消耗的‘算力’和承载的‘天机反噬’，将几何级暴涨！以你现在的修为…”他看向苏砚，目光锐利如刀，“青莲二品，筋骨血肉刚熬过地煞焚心，内里空虚得像个破布袋！你拿什么去支撑它的运转？拿什么去承受推演天机的反噬？到时候，天机盘没碎，你自个儿就先被吸干，或者被反噬之力碾碎魂魄！”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苏砚的心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肆虐的雨声和雷暴的轰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青莲印记的虚弱，往常那温润滋养的生机，此刻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想到天机推演反噬时那种灵魂被撕裂、万蚁噬心般的剧痛，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必须…补全。”苏砚的声音极其沙哑，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赊刀人…用命换来的警告…地脉崩坏就在眼前…那些躲在资本后面…操控‘阴符借运阵’的饿鬼道渣滓…还有地师那群疯狗…都在等机会…”他每说一句，胸口都剧烈起伏一下，牵动内腑伤势，痛得他眼前发黑，“没有完整的天机盘…看不透他们的布局…看不穿地脉下一个崩坏点在哪…我们…都得死…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李承乾看着青年眼中那股近乎燃烧的执拗，沉默了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沧桑的叹息。“倔驴…跟你爹当年一个德行！”他转过身，走到靠墙的一个老旧樟木大箱子前，哗啦啦地翻找起来。箱子里散发出浓郁的陈旧纸张和药草混合的气味。半晌，他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玉的罗盘状器物，上面刻满了细如蚊足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向内坍缩的漩涡图案。又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巴掌大小、黄铜铸造的八角宫灯，灯壁上布满了针孔般细小、排列成玄奥星图的小孔。
“拿着！”李承乾把这两样东西塞到苏砚手里，入手沉甸甸、冰冷刺骨。“‘界锁罗盘’，能暂时压制并梳理星髓的能量，防止它暴走；‘周天引星灯’，点燃后能接引一缕微弱但纯粹的周天星力，既可滋养即将融入的星髓，也能在你力竭时为你吊住一口气，提供微不足道的补充。记住，灯点燃后，你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融合！”
他眼神锐利如鹰：“地点，不能在这里！百草堂的地脉被上次的药香杀局污染过，干扰太重，也不够高。要找一个足够高、足够开阔，能最大限度承接周天星力、并且地脉相对平静的地方！”
苏砚目光投向窗外。雨幕中，城市的天际线模糊不清，但在遥远的城市中心方向，一座如同钢铁巨剑般的摩天大楼刺破雨云，顶端闪烁着微弱的红色航空障碍灯——那是江城的新地标，“云端之眼”观景台，海拔七百余米，足以俯瞰整个城市。
“那里…”苏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云端之眼…顶层露天观景台。”
李承乾瞳孔微缩，随即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点疯狂意味的笑意：“好小子！够胆！把上古秘术仪式，搬到现代都市的最高点…这碰撞，够味儿！百草堂会动用一切资源，替你清场一个时辰！记住了，就一个时辰！”他语气斩钉截铁。
……
狂风在七百米的高空，是另一种形态的野兽。它不再是地面的呜咽，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尖啸的力量，疯狂撕扯着一切。厚重的雨云如同翻滚的墨海，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冰冷的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如同密集的冰雹，横着、斜着、从西面八方砸在脸上、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钝痛。脚下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地面，透过雨幕，下方整个江城缩成了一片由无数模糊光点构成的巨大电路板，蜿蜒的江流如同黑暗的裂痕。
苏砚盘膝坐在观景台冰冷湿漉漉的地面上，冲锋衣早己湿透，紧贴在身上，寒气不断渗入骨髓。身体内部的空虚感和撕裂痛楚在狂风暴雨中被无限放大。他艰难地运转着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息，勉强护住心脉。
面前，巴掌大小的天机盘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李承乾带来的“界锁罗盘”被置于其下，缓缓旋转，散发出幽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乌光，形成一个微型的黑色力场，将天机盘和那枚闪耀着星光的“星髓”碎片笼罩其中。星髓碎片在乌光力场内不安分地震颤跳动，每一次跳动都逸散出丝丝缕缕狂暴的星辰能量，如同电蛇般抽打在乌光力场上，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
苏砚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冰冷气息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体内仅存的、包含着一丝青莲气息的微弱灵力，颤抖着，点向界锁罗盘中心那个深邃的漩涡标记。
嗤——！
指尖接触漩涡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传来！苏砚全身剧震，本就虚弱的气息如同溃堤般疯狂涌向罗盘！那感觉，像是灵魂都要被从指尖抽离出去！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强忍着瞬间袭来的眩晕感，意念死死锁定那枚跳动的星髓碎片。
“引！”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随着他的意念催动，界锁罗盘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中央漩涡的吸力暴增！星髓碎片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一点点、极其艰难地被拖拽着，挪向天机盘侧面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菱形缺口——那正是缺失的“定星枢”所在！
嗡——！
就在星髓碎片即将触碰到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原本还算稳定的乌光力场突然剧烈波动起来！整个界锁罗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星髓碎片仿佛被彻底激怒，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湛蓝星光！那光芒带着一种冰冷、浩瀚、漠视一切的宇宙意志，狂暴地炸开！
轰！
无形的冲击波以天机盘为中心轰然扩散！苏砚首当其冲，胸口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被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观景台玻璃护栏上，喉头像喷涌般涌上浓重的腥甜！界锁罗盘上的乌光瞬间黯淡了大半，裂纹遍布！悬浮的天机盘剧烈颤抖，盘体上那些古朴的纹路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发出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蜂鸣！
“灯…点灯！”苏砚眼前发黑，挣扎着嘶吼。他左手艰难地掐出一个法诀，指尖迸发出一簇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青色火苗，勉强点燃了放在一旁的“周天引星灯”的灯芯。
噗！
极其微弱的一点昏黄光亮起，在狂风暴雨中如同萤火。然而就是这点微光，灯壁上的无数针孔骤然亮起，构成一幅玄奥的周天星图！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温凉的星力，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无视狂暴的风雨，丝丝缕缕地穿透乌光力场的阻碍，浸润向那枚暴走的星髓碎片，同时也有一小部分，极其艰难地渗入苏砚几乎干涸的经脉。
星髓碎片狂暴的光芒被这精纯的星力浸润，如同被安抚的凶兽，光芒稍稍柔和了一丝。界锁罗盘也在这股外来星力的加持下，乌光猛地一涨，强行压制住了星髓的躁动！
就是这一刻！
苏砚眼中血丝密布，不顾七窍都在渗血的惨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意志力，甚至燃烧生命力换来的最后一股精气神，不顾一切地灌注进界锁罗盘！
“融——！”
漩涡的吸力暴涨到极限！星髓碎片终于被猛地按进了天机盘侧面的菱形缺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响彻灵魂的契合声传出！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撕裂了几乎压在楼顶的墨黑云层！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观景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天穹崩塌般滚滚而至！
在那刺目的电光中，悬浮的天机盘骤然停止了震颤！盘体上所有黯淡的纹路，从核心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毫光！不再是单一的银白，而是流动着深邃的星蓝、温润的月白、厚重的土黄、生机盎然的青碧、炽烈的赤红！五色光华如同活物般在古朴的盘身上流转、交织、融合！那个镶嵌着星髓的菱形缺口，此刻完美无瑕，成为整个盘中世界的定海神针！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开来。古老、浩瀚、精密、承载着天地流转的至理！
原本残破的盘面，那些缺失的、断裂的、模糊的符文纹路，在这五彩毫光的流转下，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地、缓慢地生长、延伸、弥合！仿佛时光倒流，又仿佛有无形的大道之笔在补全造化！一个更加庞大、更加精密、更加玄奥的星图与山河脉络交织的符文体系，正在天机盘上飞速成型！
界锁罗盘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乌光彻底黯淡，“啪嗒”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碎成了几块。周天引星灯的火苗也剧烈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
天机盘缓缓落下，稳稳地停在苏砚摊开的、沾满血污的掌心。五色毫光内敛，盘身温润，触手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和的、仿佛与血肉相连的暖意。盘面完整如新，流转着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蕴含周天星河的微光。那枚星髓碎片，己成为盘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夜空最深邃的恒星。
成了！
强烈的虚弱感如同灭顶的潮水席卷而来，苏砚眼前一黑，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下意识地将一缕微弱的神念探入天机盘深处。
嗡！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断续、充满杂音的碎片信息。一股庞大、精密、如同宇宙运行的洪流般的信息瞬间涌入他的意识！
不再是模糊的推演，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指引！
他看到的不再是模糊的线条和闪烁的光点。
他“看”到了一条条清晰、磅礴、如同巨龙般在江城地底深眠、流动的地脉灵流！它们在城市的钢铁森林下奔腾、汇聚、分流、蛰伏…他甚至能“看”到其中几条主干脉路上的细微裂痕和淤塞节点——那正是地铁工地强行改道留下的隐患！ 他“看”到百草堂小院，地脉深处宛如菌丝般蔓延扩散的、代表着之前药香杀局污染的、墨绿色的秽气，正被一股温润的青色力量（青莲气息）艰难地逼退、净化… 他“看”到城市中心的金融区，几个闪烁着不祥血光、如同巨大蜘蛛网般笼罩在几栋摩天大楼上的复杂阵图——阴符借运阵！它们贪婪地抽取着普通人的气运，汇聚向几个模糊但气息极其阴冷凶戾的节点（饿鬼道资本势力）！ 他甚至隐约捕捉到江城外围的山脉走向，几条蛰伏的巨大地脉龙气的起伏轮廓，以及…其中一条龙气深处，一道正在缓慢扩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裂痕！那是…下一个可能爆发的地脉崩坏点？
噗——！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窥探天机带来的、远超以往的恐怖反噬瞬间降临！苏砚如遭万钧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液喷洒在温润如玉的天机盘盘面上，刺目惊心。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冰冷的雨水和玻璃地面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心底那朵虚弱的青莲，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满足的轻吟。而在那更深的、无法触及的识海黑暗中，一个古老沧桑、带着无尽岁月尘埃的低语声，似乎若有若无地响起：
“星枢归位…天机再衍…六道…终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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