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屑簌簌落下，粘在苏砚被汗水浸透的额发上。他靠着身后巨大而冰冷的玄门祖师石像，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部那道被守护石像崩裂时碎石划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喉咙里全是铁锈味，那是强行催动体内最后一丝龙气灌入天机盘引发反噬的结果。远处，龙气洪流被暂时锁死的核心空洞里，残留的狂暴能量如同不甘的困兽，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得整座古老地宫的空气都在颤抖。7
成功了？勉强算是吧。活死人军团化作的飞灰刚刚散尽，上古祭天仪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嗡鸣也被他用天机盘硬生生掐断。青莲在眉心灼烧般滚烫，三品莲瓣的虚影前所未有的清晰，每一次闪烁都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稀薄龙气，带来力量充盈感的同时，也像无数细针在扎刺着他的神魂。
代价呢？
苏砚的目光死死钉在几米开外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躺着地脉绘卷。
这本由不知名妖兽皮革鞣制、金属包边的古老卷轴，原本流转着温润如大地脉络的土褐色光芒，此刻却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废铁。卷轴两端象征着山脉与河流的凸起浮雕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卷轴本体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姿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过，皮革表面早己失去柔韧，僵化板结，只有几缕微弱的、带着死寂意味的灰气，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偶尔从那些裂缝中逸散出来。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压抑的寂静。是那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比秦岭山褶还深的守陵人首领。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垂着，显然是断了，被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年轻山民搀扶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的绘卷，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破碎：“绘卷…绘卷的‘灵’…熄了！”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苏砚的脊背，比地宫深处渗出的阴风更冷。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虚软得像煮过的面条，一个踉跄又摔靠在冰冷的石像基座上。绘卷的“灵”熄了？这不仅仅是一件器物受损，这是维系地脉感知、调动山河之力的根基在崩塌！上古修士耗尽心血所留，指引后人守护地脉的钥匙…毁了？
“不…不可能！”一个尖锐的女声带着哭腔响起，是百草堂那位精通药理的年轻女弟子林薇。她不顾自己肩头一片焦黑的灼伤，扑到绘卷旁边，颤抖的手悬在半空，却不敢触碰。“阿砚哥…刚才…刚才天机盘引动最后那波龙气冲击祭坛的时候…绘卷…绘卷主动展开了！它…它在吸收那些散逸的、最狂暴的龙气碎片！像…像一张滤网！”她语无伦次，脸上满是泪痕混杂着石粉的污迹，“它是在保护我们！吸收那些能撕碎神魂的乱流！它扛不住了！”
苏砚的瞳孔猛地收缩。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龙气洪流被强行束缚压缩、即将反扑殉爆的千钧一发！天机盘在他手中烫得几乎要融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榨干了丹田里青莲刚刚转化出的最后一滴力量，孤注一掷地将其灌入天机盘核心符文。就在那足以抹平地宫的能量即将失控爆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跌落在地的绘卷…无风自动！卷轴上那些代表着江河湖海、山脉走向的古老纹路，像垂死的蚯蚓般蠕动了一下，骤然爆发出短暂却极其刺目的光芒！如同一张无形的巨口，将冲击波边缘最混乱、最致命的那一部分能量碎片，硬生生吞了进去！
原来那不是错觉！
绘卷不是被波及损毁。它是在绝境中苏醒的本能，是以自身为盾，主动迎向了毁灭性的冲击！它用自己积累千年、承载山河意志的“灵性”，替在场的所有人，替这座秦岭深处的地脉节点，承受了那足以抹杀一切的最后一击！
“是…是它救了我们…”守陵人首领的声音更加苍老衰败，带着一种信仰崩塌的绝望，“没有它吞掉那些散乱的龙煞…我们…连同这地宫根基…早就…咳…”
“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一个暴躁的男声怒吼着打断，是百草堂派驻过来的护卫队长，一个额头青筋暴跳的汉子。他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艰难地挪动着冲向绘卷旁一个瘫倒在地的身影。“姓吴的！吴老狗！老子早看你不对劲！说！刚才祭坛反噬，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想害死所有人，好独吞这地宫里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那是吴管事。百草堂此次行动的副领队，一个平日里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中年胖子。此刻他瘫在地上，脸色灰败如纸，右手死死捂着左臂肘弯上方一处诡异的伤口——那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没有流血，反而散发着丝丝缕缕阴冷的黑气。更诡异的是，他身下那片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隐约可见一小滩粘稠、泛着绿光的污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呵…呵呵…”吴管事艰难地抬起头，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早己扭曲变形，只剩下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晚了…都晚了…你们这些…不识天命的蠢货…”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带着绿沫的黑血。“阻止…阻止祖师复苏…忤逆…天道…都…该死…绘卷毁了…哈…哈哈…钥匙毁了…看你们…拿什么…锁住…即将苏醒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把冰冷、锋锐的短刀，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肥厚的颈侧。
持刀的手，骨节分明，沾满血污尘土，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是苏砚。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在瞬间爆发出力量移动到那里的。仿佛守护绘卷毁灭带来的巨大冲击，反而短暂地压榨出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凶性。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心的青莲印记在疯狂地跳动，三品莲瓣的虚影前所未有的凝实，散发出一种冰冷、肃杀到极致的气息。
“说，”苏砚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着石头，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意。“谁指使你？‘天道’是什么？绘卷损毁，是不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除了你，还有谁？”刀锋微微陷入吴管事颈侧的皮肤，一线殷红瞬间渗出。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吴管事浑身肥肉一颤。他眼中的疯狂被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取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你…你不敢…百草堂…”
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我在都市画符送快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看我敢不敢。”苏砚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刀锋又压进一分。刚刚绘卷自我毁灭带来的巨大冲击，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混合着对背叛的滔天怒火和对未知阴谋的冰冷恐惧，几乎要将他本就濒临极限的理智燃烧殆尽。这一刻，什么门派规矩，什么后果，都被那青莲印记传导出的、源自地脉深处的狂暴怒意碾得粉碎。他只想撕开这层迷雾，不管用什么代价！
“是…是…”吴管事被那纯粹的、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杀意彻底慑住，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让他舌头打结。
就在这逼问的关键时刻——
嗡！！！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所有人心底深处炸开的、宏大悠远如远古洪钟般的嗡鸣，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猛然苏醒，在地宫最深处轰然爆发！
咔嚓嚓——轰隆！
支撑地宫穹顶的巨大石柱，最靠近玄门祖师石像的两根，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千年积尘，如同山崩般轰然砸落！5
“躲开！”苏砚厉吼一声，再也顾不上吴管事，脚下青芒一闪（那是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身法），猛地向后暴退！
轰！巨石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烟尘冲天而起，将吴管事的身影和他身下那滩诡异的绿色污迹瞬间吞没，只留下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烟尘中回荡了一下便戛然而止。
但没人顾得上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地宫尽头那座巨大石像牢牢吸住，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那座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面容模糊、覆盖着厚厚尘埃与岁月苔痕的玄门祖师石像——动了！
确切地说，是包裹着石像外壳的、那层经历了无数朝代凝固的岩石硬壳，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密集而恐怖的碎裂声！无数蛛网状的巨大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石像表面疯狂蔓延、扩张！大块大块灰白色的石壳如同干涸腐朽的树皮，簌簌剥落，砸在基座上，发出沉闷惊心的巨响！
剥落处，露出的不再是灰扑扑的顽石。
而是一片温润、内敛，却又蕴含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磅礴生机的——玉色光华！
那玉色由内而外透出，如同大地深处孕育了亿万年的宝玉终于重见天日。随着更多石壳的崩落，一个盘膝而坐、手掐古老道印的模糊玉像轮廓，在漫天弥漫的粉尘和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显现出来！
祂…或者说祂的“躯壳”，正在苏醒！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亿万顷深海之水从西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沉重、浩瀚、古老、苍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幸存者们，无论是意志坚韧的山民还是修为有成的百草堂弟子，都感到膝盖发软，灵魂深处涌起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本能恐惧！那是生命层次上绝对的碾压！
“祖…祖师…”守陵人首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仅剩的一条胳膊无力地撑在地面，老泪纵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分不清是激动、恐惧还是信仰即将实现的巨大冲击。“您…您真的要…醒来了吗…”
苏砚死死抵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在地的恐怖威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尊玉像模糊的面容轮廓。
就在这时——
嗤啦！
一声轻微却异常刺耳的撕裂声，在他脚边响起。
是地脉绘卷！
那本早己扭曲黯淡、布满裂纹的古老卷轴，在玄门祖师玉像苏醒所散发出的、浩瀚如海的地脉本源气息冲击下，如同烧尽的纸钱遇到了最后一点火星，发出了生命尽头最后的哀鸣！
卷轴表面最后一丝灰气彻底消散。下一刻，那些承载了山川河流、地脉走向的、坚韧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墨色线条和符文，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残雪，无声无息地…开始消融！不是燃烧，不是碎裂，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化为星星点点、微不可查的黑色尘埃，迅速湮灭在空气中！
“不！”苏砚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徒劳地伸出双手，想要拢住那些逸散的、承载着上古智慧的尘埃。
太迟了。
当他满是血污的手指触碰到的瞬间，绘卷主体那早己失去光泽的皮革和金属包边，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枯骨，在他指尖下…无声地、彻底地…化为了一捧细腻如沙的灰色粉尘！
绘卷，彻底毁了！
它最后的“残骸”从他颤抖的指缝间滑落，洒在冰冷、沾染着血迹和绿痕的石地上。
几乎是同时——
嗡！
苏砚眉心深处，那朵灼灼燃烧的三品青莲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青碧色光芒！光芒瞬间暴涨，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远处玉像苏醒散发的玉色光华！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席卷了他的头颅，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灵魂深处破茧而出！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沉寂万载的火山熔岩、浩瀚沙漠下流动的金色脉络…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这是…绘卷崩毁前蕴含的最后、最核心的地脉图谱信息？在毁灭的瞬间，被与他性命交修、同样源自地脉本源的青莲印记强行攫取、吸纳了？！
噗！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能量冲击超出了苏砚此刻重伤之躯的极限，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2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远处那尊玉像剥落了大部分外层石壳的头部轮廓——那低垂的眼睑处，覆盖了数百年的厚重积尘，正簌簌落下。
如同…流下了两行跨越千年的石泪。
地宫深处，玉像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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