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走进办公区大楼，按照老陈指的路找到了厂长办公室。
刚转过三楼走廊，就听见最尽头的办公室传来“砰”的拍桌声。
“香港人要拿三成股份？做梦！”
男人威严的怒吼声响彻楼道。
“我们厂从抗战时期就给前线纺纱布，现在改革开放才几年，就要把三十年的家底拱手让人？”
猴子这时候还想去敲门，陆沉舟赶紧把他拦住。
“先等等！”他冲冲门缝努了努嘴。
两人贴着墙根凑近，透过虚掩的门，看到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瘦子拍桌子。
中山装男人正是这棉纺厂的厂长，林疏影的父亲——林朗钧。
此时的林朗钧看上去十分生气，指间的香烟烧到过滤嘴，烟灰簌簌落在摊开的账本上。
账本里夹着张皱巴巴的香港来的订单，“全自动流水线设备”几个字被红笔圈得通红。
“老林，不是我长他人志气。”
瘦子捏着搪瓷杯，语气较为和蔼，“县里都下文件了，要咱们试点合资改制。你看看对面针织厂，上个月引进港资后，工人工资都翻了番，过上了好日子。”
“翻番？好日子？”
林朗钧不屑的冷笑一声，“他们怎么不说说老工人们在车间打地铺，这叫好日子？”
“我们厂八百号工人，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让那群走资派控股，往后谁还管咱们工人的死活？”
陆沉舟有些欣赏的点了点头，“这个林厂长可以啊，是个好厂长。”
猴子则一脸的茫然，“大哥，他们在说啥呢？”
陆沉舟解释道：“以前咱这种集体厂子，生产的棉布、纱布都是由供销社统购统销，价格由上面定，不管成本多高、产量多少，都不愁卖不出去，所以账面自然不会亏。”
“但现在搞市场经济，外贸公司、乡镇企业、个体户都来抢市场。”
“咱们设备还是五十年代的老古董，成本降不下来，价格拼不过人家——说白了，分蛋糕的人多了，咱们这老厂子自然就吃不饱了。”
猴子点了点头，“哦~没听懂。”
“那就别问！”陆沉舟翻了个白眼，目光又放在了办公室内。
他注意到屋子的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报表，最上面一张用红笔写着“三角债逾期三月”。
旁边还贴着张泛黄的奖状——1978年“全省工业学大庆标兵单位”，奖状边角已经卷起毛边。
“老林！时代在变，咱们思想也得变。”
屋子里又传来瘦子的声音。
“外贸局说下个月开始，棉布配额要砍一半，让咱们给民办企业跟个体户腾地方。”
“老林，你总不能看着机器停转，工人喝西北风吧？”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蒸汽管道在楼下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林朗钧背过身去，盯着墙上挂着的厂区平面图。
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扩建计划”早已褪色。
他声音低下来，叹了口气：“我上周去了趟上海，看到国营厂都在搞承包制……”
“承包制？”
瘦子冷笑，“那就是把工人往市场上推！咱们厂设备还是五十年代的，拿什么跟人家拼？”
林朗钧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瞥见门缝里晃动的影子，猛地提高嗓门：“谁在外面？”
猴子吓得差点撞翻墙上的伟人画像，陆沉舟眼疾赶紧扶住。
与此同时门也被打开了，林朗钧走了出来。
“你们是谁？”
跟在身后戴金丝眼镜的瘦子瞥了如同落汤鸡的陆沉舟二人一眼，随后对林朗钧道：“老林，我就先过去了，咱们晚上再谈。”
瘦子走后，林朗钧看着陆沉舟，虽然看得出来他此时心情不好，但语气还是尽量客气。
“你们不是本厂职工？来干什么？”
“林厂长好，我找您女儿。”陆沉舟恭敬道。
林朗钧皱起眉头，“找我女儿？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
哪知道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林朗钧忽然变了脸，“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有女儿！”
陆沉舟诧异的看向猴子，以为是他的小道消息出错了。
猴子连忙说，“林厂长，林疏影不是您女儿吗？”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女儿！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陆沉舟看向猴子笃定的神情，觉得他也不会撒谎。
那既然猴子没撒谎，就是林朗钧撒了谎。
可是他为啥要说自己没有女儿？
陆沉舟联想到之前林疏影自杀的行为，推测出这父女俩的关系可能不太好。
“林厂长，我找您女儿确实有急事，你们关系不好归不好，帮我这个忙总可以吧？”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女儿！”
“行行行！您没有女儿！林疏影不是您女儿，您只用告诉我她在哪儿就行。”
林朗钧皱起眉头，对于陆沉舟的胡搅蛮缠很不开心，“你们再不走，我就叫保卫科的人过来了！”
陆沉舟见实在说不动这个老顽固，只好作罢。
只是临走前，他看林朗钧确实为工人着想，出于善意的留下一句话。
“林厂长，设备老旧不是死结，关键在怎么盘活资产。”
林朗钧皱着眉头看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无意间听到的，并非故意，我主观上并不觉得是偷听。”
“您反对合资，是怕港商拿走控制权，可如果把厂房设备作价入股，占大头股份呢？”
“说得轻巧。”林朗钧嗤笑一声。
陆沉舟耸耸肩，“那就随便您。”
说罢，二人便离开了。
出了厂区的大门后，猴子一脸的不高兴。
“这都什么事儿啊，咋还有爹不认闺女的。”
陆沉舟抽着烟，声音平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那咱们现在咋办？回去？”猴子问。
“不回。”陆沉舟抬头看了眼雨中林朗钧的办公室。
“来都来了，多找几个人问问。”
猴子一脸的不情愿，“大哥……这女人到底有啥魅力，你找那个林疏影到底啥事儿啊？！”
陆沉舟叹了口气，只好解释，“找她要一样东西。”
“东西？啥东西？”
“一块瓷片。”
“瓷片？”
猴子诧异的挑起眉毛，“就为了一块瓷片费这么大劲儿？不要了呗！”
“估计值几万块，找到分你一成。”
猴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那还磨蹭什么！咱们赶紧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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