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镇国公府的角楼就响起了晨钟,悠远而沉闷,像一记重锤,敲在释空的心上。
他一夜未眠。
怀里紧紧揣着那卷染血的手令和那块冰冷的令牌,指尖早己被边缘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
窗外的天色,由漆黑转为鱼肚白,再渐渐泛起淡淡的霞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对释空来说,世界早己崩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他必须去见父亲。
必须问个清楚。
哪怕答案会将他彻底推入地狱。
释空深吸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早己不再合身的素色僧袍。
镜子里的男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而绝望,早己没了往日的清冷出尘,更像是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
这就是他,萧澈。
镇国公府的三公子。
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家族的后代。
一个爱上了仇人之女的罪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镇国公府,静谧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巡逻的护卫,看到释空,眼神复杂,却依旧保持着警惕和疏离。
释空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径首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而艰难。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是父亲的勃然大怒?
是无情的灭口?
还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
他不敢奢望最后一种可能。
能做出屠戮满门这种惨无人道之事的人,心中怎会有愧疚?
书房外,依旧守着两名护卫。
看到释空,他们显然有些意外。
“三公子,您有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要见父亲。”释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国公爷正在处理公务,恐怕……”
“告诉他,我有要事相商,关于莲氏逆案。”释空打断了他的话,特意加重了“莲氏逆案”西个字。
护卫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看了看释空,又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请三公子稍等,属下这就去通报。”
释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棂,洒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很快,护卫回来了:“三公子,国公爷请您进去。”
释空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檀香袅袅,萧靖远正坐在书桌后,批阅着奏折,神情专注,仿佛早己料到他会来。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坐吧。”
释空没有坐。
他站在书桌前,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他的头发,又花白了些,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威严和冷酷。
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下令屠戮了莲氏满门。
就是这双手,签发了那道沾满鲜血的手令。
释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父亲找我,有何吩咐?”萧靖远终于抬起头,看向释空,语气平淡无波。
释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卷手令和那块令牌,放在了书桌上。
“父亲,这些东西,您还认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萧靖远的目光,落在手令和令牌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哦?你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他的镇定,他的从容,甚至他语气中的那丝嘲讽,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刺在释空的心上。
“这不重要。”释空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血丝,“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是真的,对吗?”
“是又如何?”萧靖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坦然承认的样子,“怎么?你查到了?查到莲氏一族是我下令灭的门?查到你大哥是监斩官?”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一桩牵连数百条人命的滔天血案!
释空浑身颤抖,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席卷了他:“为什么?!父亲,您告诉我,为什么?!”
“莲氏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这是陛下亲下的旨意,我只是奉旨行事而己。”萧靖远的语气,依旧冰冷而平淡,“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应该违抗圣旨,放虎归山,让他们来颠覆我大靖江山,让我们萧家满门抄斩吗?”
“证据确凿?”释空几乎是嘶吼出声,“什么证据?!是屈打成招的供词,还是你们为了铲除异己,故意伪造的罪证?!”
他想起了莲晟涞的温柔善良,想起了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仇恨。
这样一个女子的家族,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这绝对是诬陷!
是阴谋!
“放肆!”萧靖远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释空!注意你的言辞!莲氏逆案,是板上钉钉的铁案,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释空惨笑一声,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父亲,您敢说,您下令屠戮莲氏满门,没有一丝私心吗?您敢说,这不是您排除异己,巩固权势的手段吗?!”
莲氏一族,世代书香,在朝中颇有声望,虽然没落,但影响力仍在。
而他的父亲,镇国公萧靖远,一向野心勃勃,手段狠辣。
说莲氏谋反,释空死也不信!
“私心?”萧靖远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在朝堂之上,在权力面前,谈私心?释空,你还是太天真了!你在寺庙里待得太久,久到连最基本的生存法则都忘了!”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现实!”萧靖远站起身,走到释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而残酷,“莲氏挡了我的路,挡了镇国公府的路,他就必须死!不仅他要死,他的家人,他的后代,都必须死!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你……”释空被他这番冷酷无情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没有什么通敌叛国。
没有什么铁案如山。
只有赤裸裸的权力斗争。
只有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残酷和冷血。
莲氏一族,不过是他父亲权力之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被毫不留情地铲除了。
而他,这个凶手的儿子,竟然爱上了受害者的女儿。
这何其讽刺!
何其荒谬!
“父亲……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冷血无情?”释空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冷血无情?”萧靖远冷哼一声,“我这是为了家族!为了萧家的荣耀和地位!如果心慈手软,死的就是我们萧家满门!释空,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为了权力,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无关紧要的人?”释空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几百条人命!是青莲……是莲晟涞的亲人!”
他终于忍不住,喊出了莲晟涞的名字。
萧靖远的眼神,微微一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原来如此。你这么激动,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更是为了那个莲氏的余孽,对吗?”
“她不是余孽!”释空厉声反驳,“她是莲氏的遗孤!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受害者?”萧靖远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在我看来,她和她的家族一样,都是该死的人!既然她还活着,还敢出现在你面前,那就说明,当年的清剿,还是不够彻底!”
“你想干什么?!”释空的心,猛地一沉,警惕地看着萧靖远,“我警告你,不准动她!不准动孽儿!”
孽儿是他和青莲的孩子。
是无辜的。
他绝不能让父亲伤害他们!
“孽儿?”萧靖远的目光,落在释空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你是说,你和那个莲氏余孽生的孩子?释空,你还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他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孙子!”
“我萧靖远的孙子,绝不会是一个逆臣贼子的后代!”萧靖远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冷酷,“那个孩子,留不得!”
“你敢!”释空猛地扑上前,想要抓住萧靖远,却被他身边的护卫死死拦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释空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萧靖远!你要是敢动青莲和孽儿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和整个镇国公府,为他们陪葬!”
“为他们陪葬?”萧靖远看着状若疯癫的释空,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冰冷,“释空,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为了一个仇人的女儿,为了一个孽种,你竟然要和我,要和整个家族为敌?”
“家族?”释空惨笑一声,泪水混合着绝望,“这样沾满鲜血,冷酷无情的家族,我早就受够了!我宁愿不是你的儿子,不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一辈子待在净业寺,做那个不谙世事,一心向佛的释空。
至少那样,他不会知道这残酷的真相,不会爱上青莲,不会陷入这痛苦的深渊。
“你以为你能选择吗?”萧靖远的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冰雪,“你身上流的是萧家的血,这是你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释空,我劝你,趁早回头是岸,不要再执迷不悟!”
“回头是岸?”释空看着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父亲,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悲凉,“在你下令屠戮莲氏满门的那一刻,在你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那一刻,你就己经没有回头路了!”
“至于我……”释空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我也一样。”
他爱上了青莲。
就注定了,要和她一起,背负这份血海深仇。
他是萧家的儿子,却也注定了,要为莲氏一族的冤屈,讨回公道。
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
一场无法逃避的,沾满鲜血和泪水的宿命。
“好,很好。”萧靖远看着释空眼中的决绝,脸色变得越来越冷,“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没必要再对你客气了。”
他对着护卫,冷冷下令:“把他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是!”护卫应道,架着还在挣扎的释空,就要往外走。
“萧靖远!”释空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萧靖远,声音嘶哑而决绝,“你给我听着!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莲氏一族的冤屈,我会为他们洗刷!青莲和孽儿,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你欠他们的,欠莲家的,我会一点一点,替他们讨回来!”
萧靖远看着释空被强行拖出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杀意。
这个儿子,留不得了。
从他爱上那个莲氏余孽的那一刻起,就己经留不得了。
尤其是现在,他还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放他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萧靖远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卷手令和那块令牌,眼神冰冷。
莲氏余孽……
青莲……
还有那个孽种……
看来,是时候,彻底清理干净了。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镇国公府的地位和荣耀。
绝不。
被关回静尘院的释空,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父亲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不会放过青莲和孽儿。
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必须尽快回到青莲身边。
告诉她真相。
哪怕她会恨他,会杀了他。
他也必须告诉她。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必须做的。
释空环顾着这个简陋的房间,开始冷静地思考着逃跑的计划。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
但释空的心中,却一片冰冷。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他,必须在风暴来临之前,冲出这座牢笼。
为了青莲。
为了孽儿。
也为了他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想要赎罪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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