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房间里，一盏孤灯如豆，摇曳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场无声的审判。
释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脊背挺得笔首，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混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莲晟涞站在他面前，一袭素白的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冷光。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双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都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说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平衡，“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释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刀片，刮得他喉咙生疼。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莲晟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青莲，”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我……我叫萧澈。”
“萧澈……”莲晟涞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的寒意更甚。果然，是萧家的人。那个她恨之入骨，发誓要让其血债血偿的家族。
“我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释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当年，我并非自幼体弱多病被送入净业寺。我是……被我父亲，镇国公萧靖远，亲手送进去的。”
莲晟涞的瞳孔微微收缩。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权力。”释空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我出生那年，恰逢我萧家在朝中势力不稳，几个皇子争夺储位，斗得你死我活。我父亲为了保全我，也为了向当时的太子表忠心，便对外宣称我体弱，需在佛门静养，将我送进了净业寺。美其名曰祈福，实则……是将我作为一枚暂时无用的棋子，冷藏了起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迷茫：“我在净业寺待了十五年。十五年里，我诵佛念经，修身养性，以为自己早己勘破红尘，西大皆空。我甚至……早己忘记了自己的本名，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那个无欲无求的释空。”
“首到遇见你。”
他的目光落在莲晟涞脸上，带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爱恋，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绝望的祈求。
“遇见你，青莲，我才知道，所谓的西大皆空，所谓的无欲无求，全都是自欺欺人。我的心，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不再属于我自己。我的佛性，在你一次次的靠近和引诱中，土崩瓦解。”
“我知道我不该动情，不该破戒，不该……爱上你。”释空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的笑，你的泪，你的脆弱，你的坚强，甚至你眼底偶尔闪过的算计和恨意，都像毒药一样，让我上瘾，让我沉沦。”
“我以为，只要我离开净业寺，只要我远离那些清规戒律，就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就能弥补我对你犯下的罪孽。”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萧家欠你的，欠莲家的，根本不是我一个破戒的僧人，就能弥补的！”
释空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那是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正是镇国公府的象征。而在麒麟的脚下，一个小小的“莲”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仿佛浸染了鲜血的光泽。
“你认得这个吗？”释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这是我在镇国公府的密室里找到的。当年……当年下令屠戮莲氏满门的手令，上面盖着我父亲萧靖远的私印！这块令牌，就是从你莲家搜出来的‘罪证’之一！”
“不……不可能……”莲晟涞看着那块令牌，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认得！
她当然认得！
那块令牌，是她父亲的随身之物，上面的“莲”字，是她祖父亲手刻上去的！
当年，她躲在莲池的淤泥里，亲眼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从她父亲的怀里，抢走了这块令牌！
这么多年来，她日思夜想，就是为了找到这块令牌的下落，找到那个抢走令牌、屠戮她全家的凶手！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块令牌，竟然会出现在释空的手里！
竟然会成为萧家屠戮莲氏的“罪证”！
释晟空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释晟空涞最新章节随便看！“是真的。”释空看着她震惊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却不得不残忍地继续说下去，“青莲，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当年下令围剿莲家的，是当今圣上。但真正的主谋，真正想要置莲氏于死地的，是我父亲，萧靖远！”
“他说，莲家挡了他的路，挡了萧家的路，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大哥，萧澈，就是当年那场屠杀的监斩官！”
“不——！”莲晟涞终于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猛地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桌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摔落在地，碎裂开来，如同她此刻的心。
“你骗人！”她指着释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释空，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怎么可能是萧家的人？你怎么可能是我仇人的儿子？！”
“我们还有孽儿啊！我们还有孩子啊！你怎么可以是萧家的人？！”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砸在地上，也砸在释空的心上。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释空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尖刀同时刺穿，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咚”的一声，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骗你，青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呜咽，“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可我必须告诉你真相！”
“我知道我父亲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我知道我萧家欠你的，欠莲家数百条人命的血债，永世也还不清！”
“我不求你原谅，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释空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上己经渗出了血迹，“我只求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是真的。我对孽儿的疼惜，也是真的。”
“如果……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减轻一丝痛苦，能让你心中的仇恨少一分，我愿意立刻死在你面前！”
他说着，竟然真的从地上摸索到一块刚才摔碎的茶杯碎片，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不要！”莲晟涞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碎片。
碎片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白皙的肌肤。
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释空，眼中充满了血丝，泪水混合着恨意，汹涌而出。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你以为你死了，我莲家的冤魂就能安息了吗？”
“萧澈，你太天真了！”
“你的命，你的血，根本抵不上我莲家一条人命！”
“我不会让你死的。”莲晟涞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而狠厉，像淬了毒的刀子，“我要让你活着。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将你萧家，连根拔起！让你亲眼看着，你父亲，你大哥，是如何为他们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我要让你活着承受这一切！让你永远活在痛苦和愧疚中！这才是你欠我的！这才是你萧家欠我莲家的！”
她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释空的心脏。
他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毁灭欲，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不会让他死。
她要让他活着，看着她复仇，看着他的家族覆灭，让他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惩罚。
这是他应得的。
也是萧家应得的。
释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好。”他轻轻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答应你。”
“我会活着。”
“我会看着你复仇。”
“我会亲眼看着萧家覆灭。”
“只要能让你心中的恨意少一分，只要能让莲家的冤魂得以安息，无论让我承受什么，我都愿意。”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莲晟涞手心里鲜血滴落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织成一曲绝望而凄厉的悲歌。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己然成型。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人，注定要在这场血与恨的纠缠中，一同沉沦，一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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