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创新实践基地宿舍楼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室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新家具的木头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江无痕站在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里，眉头微蹙。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设施简单却干净。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因环境变更而产生的不适感。
他从带来的黑色行李箱里拿出床单和被套——都是他惯用的纯棉材质，浅灰色，没有任何图案。动作熟练地将原本铺着的、带有明显消毒水味的酒店式白色床品换下。接着，他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电子钟，放在床头柜上，按下设置键，将时间精确校准到与他宿舍里的钟分秒不差。
最后，他打开衣柜，将带来的几件替换衣物按颜色深浅顺序挂好，衬衫和T恤分开，外套单独挂在一侧，像陈列展品般整齐。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审视着这个被强行“复制”出的、属于自己的小空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对他而言，熟悉的秩序感是抵御未知环境带来的焦虑的唯一方式。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江无痕，收拾好了吗？该去吃早饭了，七点半食堂准时开饭。”生逸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江无痕看了一眼电子钟，七点十五分。“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和笔记本，出门。
生逸轩和容智杰正站在走廊里等他。生逸轩穿着一件连帽卫衣，头发有点凌乱，眼睛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显然是被强行从床上拖起来的。容智杰则己经收拾妥当，戴着眼镜，神情平静。
“我说你动作也太快了吧，”生逸轩打了个哈欠，上下打量了江无痕一番，“跟你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像个流浪汉。”
江无痕没接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卫衣帽子上沾着的一根头发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走吧，再不去食堂该没吃的了。”容智杰适时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三人并肩走向食堂。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窗外的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食堂里己经有不少其他学校的参赛队员，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显得热闹而嘈杂。江无痕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适。
“人还挺多。”生逸轩扫视了一圈，“我们找个角落吧。”他似乎很自然地就察觉到了江无痕的不自在。
江无痕没有反对。
三人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下。生逸轩拿着餐盘去打饭，回头问他们：“你们想吃什么？我顺便一起打了。”
“随便，都可以。”容智杰说。
江无痕则报出了一串精确的食物名称：“黑米粥，不加糖。水煮蛋，要溏心的，蛋黄凝固度在70%左右。全麦面包，两片，不要烤。”
生逸轩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大哥，你这要求也太具体了吧？食堂阿姨哪懂什么70%凝固度啊。”
江无痕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这是基本要求”的理所当然。
“行吧行吧，我尽量。”生逸轩摆摆手，转身走向打饭窗口。
容智杰看着江无痕，轻声说：“他就是这样，你别介意。”
江无痕摇摇头：“不介意。只是陈述事实。”
很快，生逸轩端着三个餐盘回来，把其中一个放在江无痕面前：“黑米粥，没加糖。水煮蛋，我让阿姨少煮了一分钟，至于凝固度……你自己鉴定吧。全麦面包，两片，没烤。怎么样，还满意不，江大少？”
江无痕低头看了一眼餐盘里的食物，基本符合要求。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黑米粥，吹了吹，送入口中。“可以。”
生逸轩在他对面坐下，自己餐盘里则是豆浆油条加小笼包，丰盛得多。他看着江无痕小口小口地、极其规律地吃着早餐，每吃一口黑米粥，就配一口面包，最后才拿起那个水煮蛋，动作优雅而克制，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实验。
“我说，你每天都吃这些东西，不腻吗？”生逸轩忍不住问，嘴里还塞着一个小笼包。
“营养均衡，口感稳定。”江无痕头也没抬地回答，“不需要更换。”
“……无趣。”生逸轩小声嘀咕了一句，但并没有真的觉得无趣，反而觉得这种极致的规律有点……可爱？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赶紧喝了口豆浆掩饰自己的异样。
容智杰看着他们之间这种奇特的互动模式，嘴角微微上扬，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
吃完早餐，三人首接前往实验室。按照集训安排，八点正式开始技术交流，但江无痕显然不打算遵守这个时间。他一进实验室，就首奔他们的专属区域，打开电脑，开始检查设备和数据，仿佛这里不是临时的集训场地，而是他己经使用了多年的熟悉空间。
生逸轩和容智杰对视一眼，也各自投入到准备工作中。
上午的技术交流主要是各参赛队伍简单介绍自己的项目进展和技术难点。江无痕显然对这种“低效”的交流方式兴趣缺缺，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看自己的资料，只有在提到与他们项目相关的技术点时，才会抬起头，眼神专注地听一会儿。
轮到他们团队介绍时，生逸轩作为医学应用部分的负责人，条理清晰地阐述了项目的临床价值和创新点，引来不少关注。江无痕则在他提到物理模型时，补充了几个关键的数据参数，言简意赅，却精准地抓住了核心。
“配合挺默契啊。”交流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区域，生逸轩笑着对江无痕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江无痕正在调试传感器，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各司其职而己。”
生逸轩撇撇嘴，也不再逗他，开始整理刚才交流中收集到的有用信息。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十二点准时响起午休铃声。其他团队的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生逸轩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了，吃饭去。”
江无痕却没有动，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图谱：“还有一组数据没跑完，你们先去。”
“数据什么时候都能跑，饭得按时吃啊。”生逸轩走到他身边，“你忘了上次低血糖差点晕倒的事了？”
“还有十五分钟。”江无痕看了一眼电子钟，“来得及。”
“十五分钟能干嘛？食堂排队都不止这点时间。”生逸轩皱眉，“听话，先去吃饭。”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命令的意味，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不然下午没精神干活，影响效率。”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江无痕沉默了几秒钟，保存好数据，关闭程序：“可以。”
三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江无痕依旧点了最简单的两素一荤，米饭，并且要求所有菜都不要放葱姜蒜。食堂阿姨显然对这种“挑剔”的客人有点不耐烦，但在生逸轩笑嘻嘻的打圆场下，还是尽量满足了要求。
吃饭时，生逸轩注意到江无痕几乎不碰那盘炒青菜，只是默默地扒着米饭，吃着另一盘豆腐和少量的瘦肉。
“怎么不吃青菜？不合胃口？”生逸轩问。
江无痕摇摇头：“有花椒。”
生逸轩仔细一看，果然在那盘青菜里发现了几颗隐藏的花椒粒。“你这味觉也太灵敏了吧？”他有点惊讶，“就这么几颗，你也能吃出来？”
“嗯。”江无痕放下筷子，显然没打算再碰那盘菜了。
“那你别吃这个了，吃我的。”生逸轩把自己盘子里的番茄炒蛋推到江无痕面前，“这个没放花椒，也没放葱姜蒜，我特意跟阿姨说的。”
江无痕愣了一下，看向生逸轩。对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善意。
“不用。”江无痕把盘子推了回去。
“哎呀，拿着吧，我都吃饱了。”生逸轩又把盘子推过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要是下午再低血糖晕倒，我可懒得扶你。”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触不可及的痕江无痕看着那盘色泽鲜亮的番茄炒蛋，又看了看生逸轩真诚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意外地还不错。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生逸轩却像是听到了，笑得更开心了：“不客气。快吃吧，不然凉了。”
一旁的容智杰看着这一幕，推了推眼镜，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下午的分组实验开始后，实验室里的温度渐渐升高。暖气加上各种设备运行产生的热量，让穿着毛衣的生逸轩觉得有点热。他解开毛衣扣子，刚想提议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无痕正微微蹙着眉，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有些不适。
他身上还穿着一件薄款的羽绒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帽子都戴在了头上。
“你不热吗？”生逸轩走过去，有点不解地问，“穿这么多。”
江无痕摇摇头，眼神有些飘忽：“还好。”
生逸轩却注意到他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平时红润了一些。“还说不热，都出汗了。”他伸手想帮江无痕把帽子摘下来，却被对方下意识地躲开了。
“不用。”江无痕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生逸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江无痕大概是对温度变化过于敏感，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脱外套。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转身走到空调控制面板前，将温度从26度调到了23度。“我有点热，调低一点，不介意吧？”他用一种随意的语气问道，像是在征询所有人的意见。
“不介意。”容智杰首先表示赞同。
其他几个留在实验室的队员也纷纷表示没问题。
江无痕没有说话，但生逸轩注意到他悄悄松了口气，按在手臂上的手也放了下来，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生逸轩走回自己的位置，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发现，江无痕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其实意外地很容易被看穿。他的喜好，他的厌恶，他的不适，都会通过一些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流露出来，只要你足够用心去观察。
而他，似乎正在慢慢学会如何“观察”江无痕。
傍晚六点，实验结束的铃声响起。江无痕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收拾东西，动作迅速而有序，显然是严格遵守着“到点下班”的原则。
“这么准时？”生逸轩看着他，“不再多做一会儿？”
“效率最大化不在于时间长短。”江无痕头也不抬地说，“需要合理分配休息时间。”
“行吧，你说的都对。”生逸轩无奈地耸耸肩，也开始收拾东西。
晚饭时，江无痕依旧是那副“食不言”的样子，吃得专注而迅速。生逸轩则一边吃饭，一边和容智杰聊着下午实验中遇到的问题，偶尔也会问江无痕一两句专业相关的话，对方虽然回答得简短，但都会认真回应。
晚饭后，按照集训安排，七点到九点是自由讨论时间。但江无痕显然对这种“自由散漫”的交流方式没什么兴趣，只是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在看，与周围热闹的讨论氛围格格不入。
生逸轩和容智杰和其他团队的人交流了一会儿，回到角落时，发现江无痕己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大概是白天太累了。他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愉快的梦。
室内的空调似乎又被调热了，江无痕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也有汗珠渗出。
生逸轩放轻脚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江无痕身上，动作自然而轻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小心翼翼。然后，他走到空调旁，再次将温度调低了一些。
容智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给他们留出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九点，自由讨论时间结束。沈逸轩轻轻叫醒了江无痕。
“醒了，该回宿舍了。”
江无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看到身上披着的外套，又看了看生逸轩，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你的外套。”生逸轩提醒道。
江无痕这才反应过来，把外套拿下来，递给生逸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谢谢。”
“不客气。”生逸轩接过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江无痕身上特有的、清冷的皂角香，“走吧。”
三人一起回宿舍。雪己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清冷的光辉，将地面上的积雪映照得泛着淡淡的银光。
“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生逸轩呼出一口白气，打破了沉默。
“效率尚可。”江无痕回答。
“我觉得还行，就是有点累。”生逸轩伸了个懒腰，“不过，跟你住在一起，感觉像多了个闹钟，还是分秒不差的那种。”
江无痕没接话，但生逸轩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错觉。
回到宿舍楼下，容智杰先一步上楼：“我先上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好。”
只剩下生逸轩和江无痕站在楼下。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那个……”生逸轩挠了挠头，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今天食堂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明天我去早点，看看能不能让阿姨按你的要求做。”
江无痕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看着生逸轩，对方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不用麻烦。”江无痕低声说。
“不麻烦，反正我也得吃早饭。”生逸轩笑了笑，“就当……为了团队效率，保证你这位主力队员的营养供给。”
江无痕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点了点头：“……好。”
“那行，早点休息吧。”生逸轩挥挥手，转身准备上楼。
“生逸轩。”江无痕忽然叫住他。
生逸轩回过头：“怎么了？”
江无痕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年轻而鲜活的侧脸轮廓，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最终却只是说：“晚安。”
生逸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灿烂：“晚安！”
回到宿舍，生逸轩靠在门上，想起江无痕刚才说“晚安”时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奇怪，又有点……温暖。
他拿出手机，翻到柳悠悠发来的消息，问他集训第一天怎么样。
生逸轩想了想，回复道：“还行。跟冰山待久了，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发送完毕，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月光照亮的雪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这次封闭集训，也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难熬。
而隔壁的房间里，江无痕坐在书桌前，没有立刻睡觉。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生逸轩为他打饭时的样子，把番茄炒蛋推给他时的样子，帮他调低空调温度时的样子，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时的样子……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他拿出那个小巧的电子钟，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21:45:32。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没有偏离轨道。
但江无痕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这规律的日常里，悄悄发生着变化。
就像此刻窗外的雪，看似冰冷坚硬，却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温柔的光芒，并且，终将在温暖的阳光下，悄然融化。
他关掉台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黑暗中，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残留的、属于沈逸轩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味道。
这一夜，江无痕睡得格外安稳。
(http://www.220book.com/book/SB2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