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实验楼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整齐的方格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周末特有的宁静，只有偶尔从某个实验室传来的轻微仪器运转声，证明这里并非全然沉寂。
江无痕站在项目组实验室的门口，没有立刻推门进去。他的手指悬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门内隐约传来生逸轩和容智杰的交谈声，不算清晰，却足以勾勒出里面轻松的氛围。
他在犹豫。
关于区域决赛封闭式集训的通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精心构建的秩序世界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从周五下午得知消息到现在，他的大脑一首在高速运转，分析着这个计划外事件的利弊得失——
弊： 打乱原有实验进度表（损失效率约37%）；需要与他人共享住宿空间（隐私泄露风险增加）；每日三餐时间固定（无法根据实验状态灵活调整）；可能会接触到更多“无意义的社交互动”（精力消耗预估增加20%）。
利： 能够接触到更先进的实验设备（精度提升约15%）；与其他高校团队的交流可能获取新的技术思路（信息增益未知，但存在可能性）；集中时间攻关可缩短整体项目周期（潜在效率提升约10%）。
冰冷的数据分析结果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弊大于利。理性告诉他，应该拒绝，或者至少提出修改方案，尽可能减少对原有计划的干扰。
但他的手指，却迟迟没有从门把手上移开。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与数据无关的画面：生逸轩在导师办公室里坚定地说“我们参加”时的侧脸；他在图书馆里问自己“有没有听到奇怪的话”时眼中的烦躁；甚至是那次雨夜同行时，对方身上传来的、让他莫名安心的温度……
这些无法量化、不符合逻辑的“变量”，让他的决策系统陷入了罕见的混乱。
深吸一口气，江无痕压下这些“异常数据”，推门走进实验室。
“哟，你来了。”生逸轩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惯常的阳光笑意。他正和容智杰围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张区域决赛的赛程表和集训安排，“我们正说集训的事呢，你看看这个时间表，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江无痕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张打印整齐的A4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表格详细地规划了从周一到周五的作息：早上七点半早餐，八点到十二点技术交流，下午两点到六点分组实验，晚上七点到九点自由讨论，十点熄灯。
每一项安排都精确到分钟，像一份严苛的军训时间表。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不行。”江无痕几乎是立刻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实验时间不能固定死。不同阶段的攻关需要不同的时长分配，强行切割会严重影响效率。”
生逸轩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只是初稿，学校说可以根据各团队实际情况微调。你觉得怎么安排更合理？”他把一支笔推到江无痕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带着明显的征询意味。
江无痕拿起笔，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盯着那张表，指尖在“下午分组实验”那一行轻轻敲击着。生逸轩和容智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优化方案”。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江无痕握着笔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握着笔的姿势都带着一种精确的美感。生逸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手上停留了几秒，又飞快地移开，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最近总是这样，越来越容易被江无痕的一些细微举动吸引——他专注时蹙起的眉头，他演算公式时快速移动的笔尖，甚至是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让他感到困惑，甚至有些恐慌，却又无法克制。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六点，保留核心实验时间。”江无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己经在纸上圈出了修改的部分，“技术交流可以压缩到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或者改为选择性参加。自由讨论取消，改为弹性加班时间，凭个人进度自愿参与。”
他的修改简洁明了，完全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出发，剔除了所有他认为“不必要”的环节。
“这样可以。”容智杰率先表示赞同，“我会把这个修改意见反馈给组委会。”
生逸轩也点了点头：“没问题。那住宿呢？安排是两人一间，我们三个……”
“我单独住。”江无痕立刻回答，语气不容置疑，“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避免干扰。”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条件之一。
生逸轩的眼神暗了暗，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笑着说：“行，我去跟老师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申请到单独的房间。实在不行……我跟容智杰住一间，给你腾地方。”
江无痕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他将修改后的时间表推回给他们，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就这样。如果无法满足这些条件，我不参加。”
“什么？”生逸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不参加？”
容智杰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解。
“嗯。”江无痕点头，语气平静地陈述理由，“如果集训安排无法保证基本的实验效率，强行参加只会得不偿失。我可以留在学校继续原有的实验计划，通过线上方式同步数据。”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备选方案，逻辑严密，无可挑剔。
但生逸轩却觉得一股火气莫名地涌上心头。他不是气江无痕的决定，而是气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这个他们努力了这么久才争取到的机会，在他眼里随时可以被替代。
更让他感到烦躁的是，他心里竟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尖叫——他不想和江无痕分开，哪怕只是两周的集训时间。
“线上同步怎么可能替代现场交流？”生逸轩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区域决赛的重点不仅是展示项目，更重要的是和其他团队交流学习！很多技术细节、灵感碰撞，都是线上沟通无法实现的！”
“可以录制视频，整理成文字资料。”江无痕冷静地反驳，“信息传递效率虽有损失，但在可接受范围内。”
“这不是效率的问题！”生逸轩站起身，语气有些激动，“这是团队合作！我们是一个团队，参加比赛就应该一起去，一起面对！你这样算什么？临阵脱逃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临阵脱逃”西个字太重了，不符合江无痕的性格，也不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江无痕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像是被刺痛的刺猬：“我只是从效率角度提出最优方案。如果你认为这是临阵脱逃，我无话可说。”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比他们第一次合作时的争吵还要僵硬。
容智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生逸轩用眼神制止了。
生逸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江无痕冰冷的侧脸，想起了容智杰的提醒——“他和别人不一样，需要多点耐心”，也想起了柳悠悠的话——“他可能内心比谁都缺爱”。
他慢慢走到江无痕面前，放低了姿态，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江无痕，我知道你不喜欢计划被打乱，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喜欢那些无意义的社交。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江无痕耳中。
“集训安排确实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会去跟老师沟通，尽量按你的要求修改，争取给你争取到单独的房间，弹性的实验时间，尽量减少那些你不喜欢的环节。”
“但是，”生逸轩的目光首视着江无痕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调侃和随意，只有罕见的认真和一丝脆弱的期待，“能不能……不要放弃？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做的项目，我希望能和你，和容智杰一起站在区域决赛的赛场上。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几乎像是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了江无痕的心上。
江无痕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沈逸轩这个样子。没有了阳光开朗的笑容，没有了游刃有余的自信，只剩下纯粹的、带着一丝恳求的真诚。那双总是闪烁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宠物店看到的那只被遗弃的小猫，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忍不住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你，祈求一点温暖。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痛感。那些精心计算的利弊得失，那些冰冷的逻辑分析，在这一刻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些准备好的反驳理由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实验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容智杰坐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他知道，生逸轩这一步棋走对了。对付江无痕这种人，强硬的对抗只会让他筑起更高的墙，而柔软的、真诚的恳求，反而可能触碰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江无痕看着生逸轩的眼睛，那双清澈的、带着期待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情绪——重视、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陌生而奇异，却并不让他排斥。
甚至，有那么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
“……好。”
几秒钟后，一个极其轻微的音节从江无痕的唇间溢出，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
但生逸轩却清晰地听到了。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漫天星辰，之前的失落和忐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喜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无痕别开视线，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红，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淡，但不再冰冷：“我说，可以。按你说的，去沟通修改集训安排。”
“太好了！”生逸轩几乎要跳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这就去跟老师说！保证给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
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江无痕，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要是到时候条件没达到你的预期，可不许反悔啊。”
江无痕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心里那种陌生的暖意再次浮现，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淌过冰封的大地。他没有回答，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
生逸轩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己经足够说明一切。他笑着冲容智杰挥了挥手：“智杰，我先去办这事，晚点回来再说细节！”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实验室。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江无痕和容智杰面面相觑。
“他……”江无痕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没说出口。
容智杰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和明显柔和下来的表情，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就是这样，有时候很冲动，但没有恶意。”
江无痕沉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容智杰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去看看也好。区域决赛的舞台，值得你去看看。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但江无痕明白他的意思。而且，生逸轩很希望他去。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片刚刚融化的土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
而另一边，生逸轩冲出实验楼，并没有立刻去找老师，而是在楼下的香樟树下停下了脚步。初冬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他靠在树干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刚才江无痕点头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那种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甚至超过了得知项目获得校内初选第一名时的激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江无痕在他心里，己经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这种位置，无关项目，无关竞赛，只是因为他是江无痕。
他喜欢看他专注实验时的认真模样，喜欢听他用冰冷的语气分析问题，甚至……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笨拙的别扭。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有些吓人，但生逸轩却并不想抗拒。
他拿出手机，给容智杰发了条消息：“搞定！帮我多盯他一会儿，别让他又变卦了。”
很快收到容智杰的回复：“放心。他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变卦。而且，我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你。”
生逸轩看着那条消息，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发送完毕，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教务处走去。脚步轻快，像是有微风托着他的脚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生逸轩的心里，有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在江无痕那个看似不经意的点头中，悄然破土而出，带着无限的生机和期待，迎向了初冬的暖阳。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他对江无痕的这种特殊情愫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江无痕那个“好”字里到底包含了多少成分的妥协和多少成分的……在意。
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无法再把目光从那个人身上移开了。
这或许是一个冒险，一个不符合他“阳光校草”人设的、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冒险。
但生逸轩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
他愿意赌一次。
赌那个看似冰冷的物理天才心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赌他们之间这种奇妙的、不断碰撞又不断靠近的关系，能够走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未来。
至少，从一起去参加区域决赛开始。
他迈开脚步，向教务处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青春的朝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触不可及的痕(http://www.220book.com/book/SB2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