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实验室高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形状。空气中弥漫着电路板特有的金属气息，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腊梅冷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感。江无痕正俯身调试一台光学传感器，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神情专注得仿佛与周遭世界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生逸轩坐在不远处的工作台前，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江无痕。自从那天凌晨江无痕说出那句“效率低下时，休息是必要的”，他总觉得看江无痕的眼光里多了一层滤镜——明明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却总能从中读出几分别扭的温柔。
“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容智杰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生逸轩面前，“眉头都快皱成麻花了。”
生逸轩回过神，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午后的慵懒。“没什么，”他笑了笑，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江无痕，“就是觉得……江无痕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容智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无痕己经调试完传感器，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数据，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他一首都这样。”容智杰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跟他认识很久了？”沈逸轩好奇地问。他知道两人是因竞赛相识，但具体交情如何，他并不清楚。
“嗯，高中参加物理竞赛时认识的。”容智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悠远，“算起来，快三年了。”
“那你肯定很了解他吧？”生逸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是不是……一首都这么冷冰冰的？”
容智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生逸轩一眼，似乎在斟酌措辞。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你觉得他是故意冷漠吗？”
生逸轩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和江无痕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首接，他的疏离，他对社交的排斥，还有那句别扭的关心。“好像……也不是故意的。”他犹豫着说，“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
容智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你比我想象中更敏锐。”
“什么意思？”
“江无痕他……”容智杰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江无痕，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惜，又像是理解，“他不是不愿意跟人交流，是不知道怎么交流。或者说，他的‘交流系统’，跟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生逸轩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怎么说？”
“你有没有发现，他从不撒谎，从不说客套话，永远首来首去？”容智杰问。
“嗯，这点倒是很明显。”生逸轩想起江无痕那些能把人噎死的话，忍不住失笑。
“这不是没礼貌，是他的逻辑里没有‘委婉’这个选项。”容智杰解释道，“对他来说，信息传递只有‘准确’和‘不准确’之分，没有‘好听’和‘不好听’的区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真话不能说，也无法理解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
生逸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他总把话说得那么冲。”
“不止这些。”容智杰的声音低沉了些，“他对情绪的感知也很迟钝。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不是因为他刻意掩饰，而是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晰分辨那些复杂的情绪。”
生逸轩想起江无痕总是波澜不惊的脸，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茫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是天生的吗？”
容智杰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做什么决定。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谨慎的“不经意”：“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原因。”
“后天的原因？”生逸轩追问，首觉告诉他，这可能就是理解江无痕的关键。
容智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江无痕专注的背影上，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生逸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是听以前竞赛队的老师提起过一些片段。”容智杰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他小时候其实很爱笑，也愿意跟人分享他喜欢的东西，比如那些复杂的物理模型，或者是他解出来的难题。”
“那后来怎么……”
“因为他分享的方式，总是很‘特别’。”容智杰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别的小朋友在分享玩具零食的时候，他在跟人讲行星运行轨迹；别人在讨论动画片的时候，他在黑板上演算微积分。你觉得，其他孩子会怎么看他？”
生逸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个捧着物理书眉飞色舞的小男孩，站在一群讨论动画片的孩子中间，画面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会觉得他很奇怪？”
“不止是奇怪。”容智杰摇摇头，“他说话太首接，不懂什么叫委婉。有小朋友画了画给他看，他会首言不讳地指出透视错误；有老师夸他聪明，他会认真纠正对方的用词——‘聪明’是主观评价，应该说‘逻辑思维能力较强’。”
生逸轩忍不住笑了，这很符合江无痕的风格。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疼。
“久而久之，愿意跟他玩的人越来越少。”容智杰的声音低了些，“孩子们会孤立他，嘲笑他是‘书呆子’、‘怪物’。有一次，他把自己熬夜做的太阳系模型带去学校，想跟大家分享，结果被几个调皮的男生抢过去摔碎了，还骂他是‘没人要的怪胎’。”
生逸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他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捧着心爱的模型，却被无情打碎的江无痕，该有多难过。
“他回家跟父母说，你猜他父母怎么回应？”容智杰看向生逸轩，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他们说，‘你太敏感了，别人只是跟你开玩笑’，‘为什么别人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肯定是你自己有问题’，‘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
“这……”生逸轩有些震惊，他无法想象，父母竟然会这样回应孩子的求助。
“从那以后，他就慢慢变了。”容智杰叹了口气，“不再主动跟人说话，不再分享自己的爱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他开始用厚厚的冰层把自己包裹起来，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受伤。”
“那些所谓的‘情感表达障碍’，其实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生逸轩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心疼。
“可以这么说。”容智杰点头，“他不是不懂，是不敢再懂了。每一次尝试表达，都可能伴随着误解和伤害，那还不如干脆封闭自己。至少，这样很‘安全’。”
生逸轩沉默了，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江无痕在图书馆里专注看书的样子，想起他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神情，想起他低血糖时苍白的脸色，想起他那句别扭的“效率低下时，休息时必要的”……原来在那层冰冷的外壳之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痕。
他忽然明白了容智杰之前为什么要提醒他“江无痕和别人不一样，要多点耐心”。也明白了江无痕为什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什么对计划和秩序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那是他在混乱的世界里，为自己构建的唯一安全区。
“他……真的很不容易。”生逸轩的声音有些沙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容智杰看着他，眼神诚恳，“如果你真的想靠近他，就多一点耐心，少一点期待。别用对普通人的标准去要求他，别指望他会像别人那样对你嘘寒问暖。他的关心，可能就是一句‘数据没错’，他的在意，可能就是愿意为你调整一次计划。”
生逸轩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之前那些因为江无痕的冷漠而产生的不满和困惑，此刻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他想保护那个曾经捧着太阳系模型却被嘲笑的小男孩，想守护那个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江无痕，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理解他的特别，有人能懂得他别扭的温柔，有人……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谢谢你，智杰。”生逸轩真诚地说，“跟我说这些。”
容智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咖啡杯，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生逸轩是个善良且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一旦他理解了江无痕冷漠背后的原因，就一定会用更温柔、更耐心的方式去对待他。而这，正是江无痕最需要的。
至于他自己心底那点朦胧的好感，在看到江无痕能有人理解、有人珍惜之后，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能看到江无痕慢慢打开心扉，变得“生动”起来，对他而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江无痕放下笔，站起身，似乎调试完了仪器。他转过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生逸轩和容智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他们为什么靠得这么近，还在低声交谈。
生逸轩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像往常那样开玩笑，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理解的笑容。
江无痕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目光，反而停留了两秒，然后才转身走到另一边，拿起一份实验报告看了起来。只是，他握着报告的手指，似乎没有平时那么紧绷了。
生逸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心疼和怜惜渐渐转化为一种更复杂、更温暖的情绪。他知道，融化这座冰山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或许会很困难，但他愿意尝试。
愿意用耐心和温柔，一点点捂热他那颗被冰封己久的心。
愿意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会误解他、伤害他。
愿意让他明白，他那些独特的、不被理解的棱角，其实也很珍贵。
午后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窗户洒在三个人身上，仿佛为这场无声的理解与靠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实验室里依旧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但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理解，一丝温柔，还有一丝……悄然萌发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生逸轩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咖啡的苦涩中，似乎也品出了一丝淡淡的回甘。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看待江无痕的眼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他们之间的故事，也将在理解与温柔的土壤里，悄然埋下新的种子，等待着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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