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在惨叫。
不是人的声音，是岩壁在哭。百煞阴傀王撕开最后一层裹尸布时，整座地窟的钟乳石疯狂分泌血珠，像千万根倒悬的血管在搏动。那东西的“脸”是七张人皮缝合的漩涡，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不断增殖的黑色肉芽，正贪婪吮吸着祭坛上渗出的尸油。
“老陈！它要醒了！”雷罡的铜钱剑扎在肉瘤上，剑身正被黑色经络吞噬，“苏小小的阵撑不过十息！”
陈疯子没回头。他站在祭坛断裂的石碑顶端，破旧的傩面转向穹顶。那里悬着一口青铜古钟——守夜人初代埋下的“地脉镇器”，此刻爬满霉斑似的阴锈。
“十息？”他哑着嗓子笑，手指猛地刺进自己心口，“老子给它三息！”
嗤啦——
沾血的手指抹过傩面獠牙。
“傩神借道——”吼声炸开的瞬间，溶洞重力骤变！
林久正扑向昏迷的莫衍，突然觉得全身血液往头顶倒灌。不是错觉——岩层里渗出的血珠真的浮空了！千万血滴悬成赤红星河，而陈疯子就是星河中心的黑洞。他踏出第一步，傩面上剥落的油彩突然燃烧起来，金红焰流顺着裂缝游走，转眼烧成一张全新的“火灵官”脸谱！
“第一步！踏九幽！”陈玄戈的脚跺在虚空，脚下却爆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
“吼——！”阴傀王七张人皮嘴同时撕裂，声浪裹着黑针射来！
“低头！”雷罡用断臂残存的半截袖子卷住林久脖子往下拽。黑针擦着头皮飞过，撞上苏小小用血画的最后半道符墙。符纸瞬间焦黑蜷曲，女孩咳着血沫往岩缝里缩，怀里紧抱的阵盘咔咔裂响。
陈疯子踏出第二步。
“第二步！震山河！”
金色涟漪撞上祭坛。地面所有尸油腾空而起，凝成恶臭的油膜裹向阴傀王。那怪物嘶吼着想撕开油膜，袁老鬼的狂笑突然从它胸腔里传出：“傩面小子！你这身子骨烧得起三昧火吗？！”
火灵官傩面的金焰陡然一暗。
林久看得真切——陈玄戈踏空的左脚踝裂开一道血口，露出的白骨居然泛着焦黑色！这是反噬！他猛地想起张院长的话：“傩舞通神是向天地借力，借多少，骨头就得烧多少当柴火……”
“老陈退后！我用往生灯……”林久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雷罡死死按住。
“灯留着照路！”独臂男人突然把铜钱剑塞进断肢伤口一拧，沾血的铜钱暴雨般射向祭坛，“姓袁的！看清楚了——这才叫烧柴火！”
铜钱撞上油膜轰然爆燃！阴傀王在火中尖啸，七张人皮被烧得翻卷脱落，露出里面更恶心的东西——无数婴儿大小的尸胎相互啃咬着，脊柱扭结成麻花状的支柱。
火光照亮陈疯子踏出的第三步。
他像走在看不见的阶梯上，傩面金焰重燃，右脚抬起的瞬间，整条裤管化作飞灰！
“第三步——”他吼得撕心裂肺，燃烧的傩面突然转向林久，“小林！给老子照个亮！”
林久福至心灵。他扑到昏迷的莫衍身边，抓起画家从不离身的颜料罐狠狠砸在地上！靛蓝、朱砂、金粉泼洒开的刹那，他眉心的往生灯痕爆出前所未有的青白光瀑——
光扫过颜料的瞬间，溶洞变了。
靛蓝成了翻涌的冥河，朱砂凝成燃烧的烽燧，金粉则化作漫天星斗！陈疯子踏在星斗与烽火之间，最后一步重重跺在虚空！
“定！乾！坤！”
咚——！！！
悬顶的青铜古钟无人自鸣！
钟声不是声音，是纯粹的金光。光芒洪流般灌满溶洞，血珠、尸油、黑针在金光中蒸发成青烟。阴傀王脊柱上啃咬的尸胎发出幼猫似的惨嚎，一个个爆成脓浆。
金光最盛处，陈玄戈傩面上的火灵官像活了。金焰勾勒的神祇虚影膨胀到洞顶，三只手臂分别结出“镇山印”“覆海印”“破妄印”，朝着阴傀王缓缓压落！
“不——！”袁老鬼的尖叫从怪物核心炸开，“守夜人早该绝种了！你们这些……”
神印按下。
没有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阴傀王三丈高的身躯像被无形巨掌攥住，腐肉从骨骼上簌簌剥落。它疯狂扭动着想钻回祭坛裂缝，裂缝却被金光焊死！
林久突然踉跄一步。
往生灯的视野里，他看见金光中浮出无数半透明人影——戴傩面的、执罗盘的、捧卦镜的……无数代守夜人的残影正将手按在陈玄戈背上！
“原来傩舞通的不只是神……”林久喃喃道。
最后一声钟鸣荡开时，阴傀王己坍缩成焦黑的肉团。金光收束成锁链将它层层捆缚，拖向青铜古钟下方新裂开的地缝。陈玄戈从虚空跌落，雷罡冲过去当肉垫，两人砸进尸堆里。
傩面咔哒一声裂成两半，露出后面那张脸。林久倒抽冷气——陈疯子枯树皮似的皱纹消失了，此刻分明是个三十出头的俊朗男人！只是眼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回鱼尾纹，乌发也从发根开始变灰。
“看个屁……”陈玄戈啐出一口黑血，“烧掉十年阳寿，帅三分钟不过分吧？”
地缝轰然闭合。溶洞死寂，只剩血水滴答。
苏小小从岩缝爬出来，阵盘彻底碎成渣。她抖着手摸出皱巴巴的符纸想画止血符，笔尖却不断滴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接过她的朱砂笔——莫衍不知何时醒了，惨白着脸在符纸上勾出流畅的净秽纹。
“老陈……”雷罡撕下衣襟包扎他焦黑的脚踝，“值吗？”
陈玄戈没答话。他弯腰捡起裂开的傩面，指尖着边缘焦痕，突然踢了踢地上那团人皮：“小林，听听这位袁大师还喘气不？”
林久按住焦黑人皮。
往生灯残余的微光渗进皮层，无数记忆碎片尖啸着冲来——三百年前的乱葬岗、缝入活人脊柱的青铜针、浸泡在尸液里的守夜人令牌……最后定格的画面让他浑身冰凉：
青藤病院地下一层档案室。
张院长背对着门，将一枚刻着“袁”字的玉扣按进墙体暗格。
“没死。”林久收回手，灯痕在眉心灼灼发烫，“他留了句话。”
“放。”陈玄戈开始用布条缠脚。
“他说……”林久望向溶洞深处嘶鸣逃窜的尸鼠群，“‘傩面小子，我在斩神台等你’。”
缠布条的手一顿。陈疯子咧开嘴，露出沾血的牙：
“巧了不是？老子坟头也挑在那儿！”
雷罡突然猛拍林久的背：“灯！快看祭坛！”
只见祭坛中央的裂缝里，一株裹着金光的幼苗正破石而出。它舒展的嫩叶上流淌着青铜钟的虚影，根须扎进的地方，岩层血污迅速褪成灰白。
“地脉灵根……”苏小小声音发颤，“古钟镇器化的灵！”
幼苗似乎感应到视线，一片叶子轻轻转向林久。往生灯的青光不受控制地涌向叶片，叶脉瞬间亮起蜿蜒的灯火纹路。
陈玄戈突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咳出血沫：
“看见没？咱们小林才是真神仙——
尸油里都能种出救命粮！”
他撑着雷罡站起来，裂开的傩面随意扣回脸上：
“走了各位！再磨蹭……”
傩面下传来模糊的哼唱，调子居然是丧乐：
“赶不上斩神台的头炷香喽——”
溶洞重归黑暗。只有灵根幼苗在废墟中亮着微光，像一枚扎进地狱的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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