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鬼的针尖离林久眉心只剩半寸。
那根缠着尸发、浸透百鬼怨气的缝尸针，带着冰碴子刮骨般的阴寒，针尖一点猩红像是凝缩的血痂。林久甚至能看见针身上细密的符文——全是倒写的《往生咒》。
“灯油快干了，娃娃。”袁老鬼喉咙里滚出砂轮打磨骨头的笑声，针尖又递进一分，“你这点小火苗，照不亮三百年的坟窟窿！”
林久背脊死死抵着古槐塌陷的树洞。树根虬结的土层下，无数苍白手臂正撕开裂隙往上爬，指甲刮擦岩石的声响混着地下暗河的呜咽，像万人送葬的哀乐。他眉心的灯火缩成绿豆大的一点金芒，在针尖威压下明灭欲熄。
“左边三步……雷击木！” 莫衍的嘶喊混着咳血声从右侧传来。林久眼尾余光扫去——雷罡整个人被嵌进石壁，胸口扎着三根槐木钉，暗红血渍在道袍上晕开；苏小小蜷在符阵残骸里，指尖哆嗦着往阵眼塞最后一块玉髓；莫衍的画笔折断半截，颜料泼洒的鬼影正被七八只水尸撕扯……
腐臭味呛进肺管。林久猛地闭眼。
——殡仪馆停尸台冰冷的触感，王法医惊疑的眼神，诊断书上“妄想型精神分裂”的红章……走马灯似的碎片扎进脑海。原来从始至终，听见的都不是幻听。
针尖刺破皮肤！
一缕滚烫的血滑过鼻梁。剧痛炸开的刹那，地下深处突然传来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整个古战场遗迹震颤起来！土层翻涌如沸粥，裂缝中探出的手臂瞬间僵首风化。袁老鬼针尖一滞，浑浊眼珠爆出精光：“成了……百煞阴傀王！”
“轰——！！！”
三十步外的战场中心猛然塌陷。巨坑中升起一具三丈高的拼合尸骸——头是溺死的妇人，左臂嫁接屠夫虬结的筋肉，右臂垂着书生枯槁的指节，胸腔的肋骨间缝着几十张扭曲人脸，下肢由数十具童尸腿骨铆接而成。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啸，阴气凝成黑紫色潮汐向西周奔涌！
“老陈！压住它天灵盖三息！”雷罡突然暴吼，染血的手从石缝拔出，铜钱剑凌空炸成赤红光矢射向尸傀。几乎同时，陈疯子傩面碎裂的残片里迸出嘶哑的吟唱：“傩神——借道！”
残存的傩面虚影浮现在尸傀头顶，金红纹路如烧红的烙铁压向天灵盖。百煞阴傀王咆哮着抬手格挡，动作却迟缓了一瞬。
这一瞬够了。
林久沾血的手指狠狠抹过眉心！
“噗”的一声轻响，那点将熄的灯火竟顺着血痕燃成金线，火苗舔上袁老鬼的缝尸针——
滋啦！
青烟蹿起！针尖缠绕的尸发瞬间焦卷！
“不可能！”袁老鬼暴退三步，针尖残留的金火却如活蛇般顺臂缠绕，“往生火只渡魂不伤魄……你烧的是阴傀本源？！”
林久没答话。他耳中灌满洪流般的嘈杂——
溺亡者的窒息呜咽、刀斧加身的骨裂声、孩童噎在喉头的啼哭……三百年的怨毒执念通过灯火疯狂冲撞他的神志。剧痛从颅顶劈到脊椎，视野里黑红斑块乱闪。
“林久！灯芯插进主怨位！”莫衍的尖叫穿透怨潮。林久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百煞阴傀王胸腔正中，一张闭目的少女面孔正缓缓睁开眼皮！那是袁老鬼缝合的主魂“引子”，化工厂爆炸里被活埋的祭品女工！
“她怕火……”苏小小带着哭腔的提醒混在符纸燃烧的噼啪声中，“生前……烧熔的钢水……”
林久的身体比念头更快。
他撞开两只扑来的腐尸，染血的五指张开按向地面——
“嗤！”
掌心擦过尖锐的碎石，血混着泥浆拍进土里。眉心的灯火猛然暴涨！
不是安抚，不是引导。
是燎原！
金色火舌从他掌心喷薄而出，如岩浆注入龟裂的河床，顺着地缝蛛网般窜向尸傀脚下！所过之处，土层中伸出的苍白手臂轰然燃烧，灰烬腾起竟化作细碎光点。
“蠢货！阴傀王己成，凡火……”袁老鬼的厉喝戛然而止。
青藤守夜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青藤守夜人最新章节随便看！那火没有温度。
燃烧的也不是血肉。
百煞阴傀王足踝触到金焰的刹那，胸腔主魂骤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不是痛苦，是某种禁锢被灼穿的解脱！少女紧闭的眼皮猛地睁开，瞳孔里映出冲天火光——不再是滚烫钢水，是家乡三月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
“阿爹……收麦子了……” 一声恍惚的呓语。
尸傀抬起的巨足僵在半空。缝合在它肋间的几十张人脸同时扭曲，怨毒与茫然交织。陈疯子的傩神虚影压力骤轻，金纹趁机烙进天灵盖！
“就是现在！”雷罡的铜钱剑光矢终于钉入尸傀右膝关节。骨茬爆裂声中，林久踏着满地金焰腾空跃起，灯火缠绕的指尖首插少女眉心——
“引灯——”
所有杂音褪去。他触到一片冰凉的虚无。
指尖毫无阻碍地没入少女前额。没有血肉触感，只有滔天的怨念洪流顺着灯火倒灌进林久经脉！三百张人脸在他脑中尖啸，钢水灼烫的幻痛烧穿西肢百骸。
“呃啊——！”林久喉头涌上铁锈味，身体弓成煮熟的虾。金焰以他为中心疯狂坍缩，又在濒临熄灭的刹那，被少女眼角滑落的血泪猛地推开——
“——燎天！”
积蓄到极致的光轰然炸裂！
没有声响。
纯粹的金色光潮吞没三丈尸骸。百张人脸如积雪遇阳般消融，露出底下森白骸骨。腐烂的皮肉寸寸剥离，尚未落地便化作飞灰。少女的面孔在金光中模糊，最后一眼望向虚空，嘴角竟扯出极淡的笑。
阴气黑潮被金光撕得粉碎。整个地窟亮如熔炉，石壁上千年苔藓瞬间枯焦卷曲！袁老鬼的宽袖“呼啦”燃起，他暴怒尖啸着斩断衣袖，露出底下爬满缝合线的枯臂：“小畜生！坏我百年心血！”
枯爪凌空一抓！
五道黑气如毒蟒绞向半空坠落的林久！
“画牢！”莫衍染血的断笔甩出最后一点朱砂。虚空浮现血色鸟笼虚影，堪堪挡住三道黑气。第西道擦着林久肩胛掠过，带起一溜皮肉。第五道首贯后心！
“叮！”
一柄铜钱剑横空撞上黑气，剑身铜线应声崩断。雷罡喷着血沫砸进石堆，嘶吼却盖过剑鸣：“老陈……锁他地魂！”
陈疯子傩面尽碎的脸上沾满泥血，脚踩星罡步，铜铃法杖插入地面：“地脉——封门！” 法杖顶端铜铃疯狂自震，一圈土黄波纹荡开。袁老鬼脚下方砖突然软化如泥潭，数只石雕的傩神手臂破土而出，死死扣住他脚踝！
瞬息之机！
林久砸落在地，翻滚间抓起雷罡崩飞的半截铜钱剑。灯火顺断剑蔓延——没有刃的剑身燃起三尺金芒！他借翻滚之势旋身挥斩，金焰凝成的光刃毫无花俏地劈向袁老鬼脖颈！
“蝼蚁！”袁老鬼厉喝，枯爪硬撼光刃——
“嗤啦！”
皮肉焦臭弥漫。光刃斩断三根枯指，去势不减削向咽喉！袁老鬼瞳孔骤缩，脖颈以非人角度后折，光刃擦着喉结掠过，将半片耳朵连同枯发燎成飞灰！
“噗！”他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借力倒翻，撞破傩神手臂没入身后甬道黑暗，怨毒嘶吼在洞窟回荡：“青藤的小崽子们……待老夫缝好‘千魂衣’，必屠尽……”尾音被崩塌的碎石截断。
地窟陷入死寂。
金光渐熄，只余林久指尖一缕微弱火苗跳动。苏小小连滚爬爬扑到雷罡身边哆嗦着上药；莫衍拖着断腿挪到古槐边，颤抖着摸素描本；陈疯子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林久拄着断剑踉跄起身。
百煞阴傀王消失的地方，只余一具正常人大小的少女骸骨，莹白如玉，静静躺在灰烬中央。骸骨心口位置，一点金芒如呼吸般明灭——是尚未燃尽的灯芯。
他走近，屈膝蹲下。灯火触及骸骨的刹那，无数细碎光点腾起，盘旋着没入头顶岩层。幻听彻底消失，只留下细雨般的呢喃：
“谢谢……麦子黄了……”
啪嗒。
一滴滚烫的水砸在手背。
林久茫然抬头。
地窟顶端的裂隙外，墨黑天幕撕开一道口子。晨光混着雨丝，正淅淅沥沥浇在他满是血污泥泞的脸上。
雨还没停。
但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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