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铝皮餐盘摔在地上的脆响，像颗哑炮炸在午后昏沉的走廊里。雷罡揪着林久的领口把他掼到墙上，墙皮簌簌落进后者衣领。
“老子的红烧肉你也敢动？！”雷罡眼珠赤红，唾沫星子喷在林久脸上。他袖口挽到肘部，小臂肌肉虬结如铁索，一道蜈蚣状的旧疤从腕骨爬到肱二头肌——那是上周“发病”时撞碎消防栓玻璃的纪念品。
林久后脑磕在瓷砖上，钝痛混着消毒水味往鼻腔里钻。他垂眼瞥向墙角：半盒红烧肉扣在苏小小脚边，油汤浸透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社恐少女正拼命蜷缩，试图把自己塞进墙缝，手里攥着的三角符箓被肉汁黏在鞋面上。
“肉是我端的。”林久喉咙被勒得发紧，“你推倒了苏小小。”
雷罡的拳头悬在半空。
僵持间，陈疯子戴着傩面从楼梯口蹦跶过来，铜铃法杖叮当乱晃：“雷神爷发威喽——！”他猛地跺脚，傩面獠牙在阴影里龇出油彩的寒光，“天雷地火，邪祟退散！”
围观病人哄笑着散开。在青藤三号楼，雷罡的暴怒和陈疯子的傩舞都是日播剧目。
雷罡啐了口唾沫松开手。林久滑坐在地，咳嗽着摸向颈间——那里挂着枚用红绳串起的铜钱，是今早雷罡“赔罪”甩到他怀里的。
“晦气东西还我！”雷罡突然暴喝，蒲扇大的手抓向红绳！
“锵啷——”
铜钱撞在林久锁骨上，发出一声古钟般的嗡鸣！
——
雷罡的病房像个被台风扫荡过的兵器库。
折断的扫帚杆斜插在门缝里，床头柜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唯一完好的物件是窗边铁架——上面整整齐齐挂着七串铜钱，每串都用朱砂红线穿孔，结着繁复的平安扣。
“老子攒了三年！”雷罡把林久搡进屋，反锁房门，“108枚道光通宝，阳气最足的童子钱！现在少了一枚！”他一把扯下林久颈间的铜钱，红绳在青年颈侧勒出血痕，“阵法缺角，今晚子时阴傀宗再摸进来，你替老子挡刀？！”
林久的目光却钉在铁架上。七串铜钱中，第六串的第三枚铜钱正渗出蛛网似的青纹——和他今早“幻听”时，在盥洗室镜面看到的纹路一模一样。
“昨晚太平间异动……”林久指向那枚铜钱，“它震过，对吗？”
雷罡瞳孔骤缩。
“你他妈到底看见什么了？”他逼进一步，旧伤疤在肌肉上扭曲蠕动，“张秃子说你只会跟尸体唠嗑……”
话音未落，窗外陡然一暗！
大片鸦群黑云般压向病院铁栅，嘶鸣声刮得玻璃嗡嗡颤。雷罡脸色剧变，抄起铁架上一串铜钱往腰上一缠，反手把另一串拍进林久怀里：“攥紧！别让钱沾地！”
铜钱入手滚烫，林久指尖像握了块烙铁。无数嘈杂的嘶吼灌进耳膜：
“疼啊……缝线勒进骨头了……”
“袁爷要我的腿……接给三姨太……”
“跑！地下室门没锁——！”
是那些泡胀尸体的声音！
——
B2太平间的铁门虚掩着，寒气混着福尔马林味往外渗。
“上回七具湿尸是从停尸柜爬出来的。”雷罡压低嗓子，铜钱串在他掌心叮当作响，“柜门内侧有抓痕，指甲缝里嵌着青苔——这帮水鬼在蓄水池里泡发了才钻上来。”
林久着铜钱上的青纹。幻听中的惨叫正与眼前场景重叠：冷库墙角的排水口凝着冰碴，水渍蜿蜒到三号停尸柜前，柜门缝隙里夹着一小片未化的墨绿色藻类。
“他们是从下水道进来的。”林久蹲身指向地漏——铁栅边缘卡着半片断裂的指甲盖，深紫色，边缘发黑。
雷罡突然猛踹停尸柜！
“哐当！”
三号柜门弹开，空荡荡的钢板上只留着一滩腥臭黏液。
“调虎离山……”雷罡咬牙，“狗日的盯上苏小小了！”
——
五楼符阵研究室的门缝里渗出血色。
苏小小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左臂道袍被撕开半截，小臂上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血。她右手死死按着胸口，指缝间露出的黄符纸己烧成焦黑色。
“雷、雷哥……”她看见破门而入的两人，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它抢走了《地脉堪舆图》……”
雷罡扯下铜钱串往地上一摔！
“嗡——！”
三十六枚铜钱应声立起，沿血泊边缘急速旋转，朱砂红线绷成一张赤色光网！光网触及血迹的刹那，三道爪痕突然在虚空中显形——如烧红的烙铁般嘶嘶作响！
“追魂阵撑不了半炷香！”雷罡撕开衬衫给苏小小包扎伤口，“那玩意儿往哪跑了？”
苏小小哆嗦着指向窗口。
林久己翻身跨出窗台。
——
天台狂风猎猎，蓄水塔的阴影里蹲着个“人”。
它背对月光，脊椎弯折成诡异的弓形，左臂畸形膨大，指尖垂落的黏液正腐蚀水泥地。右臂却萎缩如枯枝，紧攥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图……交给袁爷……” 怪物的喉骨摩擦出铁片刮擦声，“换副新身子……”
林久怀中的铜钱串突然发烫！
剧痛中，他看见幻象：殡仪馆的盐酸池里，张伟的尸体正被细长的银针剖开胸腔，一根染着靛蓝色咒文的肋骨被生生抽出……
“张伟的骨头在你身上？”林久盯着怪物畸变的左臂，“袁老鬼用尸骨缝了你？”
怪物猛地转身！
那张脸像是用不同尸块拼接的——左眼是张伟被盐酸蚀穿的烂洞，右眼却是某个女人的杏眼，鼻梁处粗劣地缝着一段男人的颧骨。
“缝尸匠……赐新生……” 它挥舞巨爪扑来，腥风掀起林久额发！
“雷罡——！”林久暴喝，铜钱串狠狠砸向怪物面门！
“锵啷啷！”
铜钱在触及利爪瞬间炸开金光！怪物尖啸着后撤，拼接的皮肉在金光下绽开黑烟。
雷罡的拳头却比金光更快！
他如炮弹般撞进怪物的胸膛，铜钱串缠在拳锋上，每一枚钱币都烙进尸块！缝合线在拳下噼啪断裂，腥臭的尸液喷溅到雷罡脸上，他竟伸出舌头舔了舔：
“靛骨尸傀？袁老鬼的边角料也敢撒野！”
缠满铜钱的铁拳捅进怪物胸腔，攥住那根靛蓝色的肋骨——
“咔嚓！”
肋骨被硬生生掰断！
尸傀的尖啸戛然而止，碎尸如烂泥般瘫倒在地。羊皮卷从枯爪中滑出，被风刮向天台边缘。
林久扑过去抓住地图时，雷罡正用铜钱串勒紧尸傀的脖子。最后一枚铜钱塞进它嘴里，朱砂红线在齿缝间绷首如琴弦。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罡咬破舌尖，血沫喷在铜钱上，“破煞——！”
铜钱骤然赤红！尸傀头颅如西瓜般爆裂，黑血溅上林久手中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以青藤病院为中心的朱砂阵图正被黑血腐蚀。阵眼处标记着一枚铜钱图案，旁边小楷批注：
雷门罡钱，镇尸破煞，可断地脉
“狗东西想毁龙脉钉！”雷罡抹了把脸上的血，铜钱串在他腕间叮当轻响，“张秃子说得对，你真能闻着尸臭味找线索……”
林久却盯着他腰间——那里别着个褪色的蓝布荷包，荷包裂口处露出半截黄符，符上朱砂画的正是铜钱串的阵图。
“荷包……是苗绣……” 幻听中的女声突然响起，“阿姐被袁爷抽了骨头……”
雷罡猛地捂住林久的嘴，铜钱串哗啦作响：
“再听下去，老子把你从天台扔下去！”
狂风卷起染血的羊皮卷，病院穹顶的避雷针刺破乌云，像一柄倒悬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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