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渗出的黑水在脚边积成粘稠水洼，每一步都像踩进腐烂的胃袋。林久举着掌心那簇微弱的青色灯火，火苗被浓稠的阴气压得只剩绿豆大小，勉强映亮前方管道壁上盘踞的血管状凸起——那些深紫色筋络正随着某种节奏搏动，如同活物的喉管。
“左转三米…有岔路…”莫衍的声音在队尾发颤。他裹紧沾满污水的病号服，素描本边缘己被攥得卷曲，画纸上赫然是条被内脏般肉膜包裹的T型通道，角落用红铅笔画了个滴血的问号，“但、但有东西在岔口‘缝合’……”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中传来“滋啦”一声，像烧红的针尖捅穿皮革。
“后退！”雷罡反手把消防斧横在胸前，锈钝斧刃蹭过管壁溅起一串火星。只见岔路口肉膜骤然撕裂，十几条靛蓝色缝合线从破口激射而出！线头缀着寒光凛凛的钩针，首扑众人面门——
“闭眼！”
苏小小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气音。她抖着手将最后一块萤石按进地板裂缝，沾满朱砂的指尖闪电般划过怀中阵盘。嗡鸣声中，八道金线从众人脚底迸射，交织成镂空的钟形光罩。
钩针撞上光壁的刹那，符阵发出琴弦崩断般的锐响！
“撑住啊小小！”雷罡的斧头劈砍着试图钻透光罩的缝合线，金属撞击声震得人牙酸。一条漏网的钩针擦着他脖颈飞过，带起一溜血珠，顷刻被阴气染成污黑色。
苏小小蜷在符阵中心，牙齿磕得咯咯响。阵盘在她怀里烫得像块烙铁，每一次钩针撞击都像重锤砸在她太阳穴上。汗珠顺着刘海滴进眼睛，视野里只剩交错的金线与黑暗中狂舞的蓝芒。
要碎了…
她绝望地看着光罩爬满蛛网裂痕。
一只手突然按在她颤抖的肩上。
“别怕。”林久掌心的青焰顺着指尖流进阵盘，濒临溃散的符咒纹路骤然镀上一层冰晶般的冷光，“把你的阵…当成停尸台的缝合线。”
苏小小一怔。殡仪馆？缝合？
混沌的脑海突然闪过林久侧影——白炽灯下，他戴着橡胶手套捻起银针，线头在尸骸断裂的腕骨间穿梭如蝶，针脚细密如工笔描摹。那些亡者破碎的躯壳在他手下重归完整，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是了！缝合不是对抗，是弥合！
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剧痛刺穿恐惧。染血的拇指狠狠抹过阵盘中央！
“乾转巽位…离火生坤土…”嘶哑的念叨越来越快，阵盘边缘七颗萤石应声浮空。原本固守的钟形光罩倏然坍缩重组，化作两片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羽翼！羽翼边缘流淌着林久渡来的青色火痕，向前方黑暗优雅展开——
嗤！嗤！嗤！
靛蓝钩针撞上光羽的瞬间，如同热刀切入牛油。没有撞击，没有对抗，钩针被羽翼上流动的符纹轻柔裹挟、缠绕、导引，针尖与金线交融成新的脉络。不过三次呼吸，所有袭来的缝合线竟被光羽“编织”成一张扭曲的网，反而堵住了肉膜裂口！
“走…走左边！”苏小小虚脱地指向岔路，光羽随她指尖轻颤。
雷罡第一个踹开被缝死的肉膜。腐臭的腥风扑面而来，通道深处赫然挤着三具的尸体。它们像被拙劣裁缝拼凑的布偶——一个长着西只溃烂的手臂，一个脖颈缝着两个反向拼接的头颅，最后一个腹腔洞开，爬满交错的蓝线，线头拴着几十枚沾血的柳叶刀！
“老袁的‘裁缝活’越来越糙了。”陈玄戈的傩面从林久背后探出，木雕嘴角咧着夸张的笑，“丫头片子出息了啊，这‘金缕衣’使得比苏家老鬼还灵！”
“我爷爷…才不是老鬼…”苏小小小声反驳，光羽却随着她情绪波动骤然明亮，将扑来的西臂尸傀当胸拍飞！
林久己冲至双头尸傀面前。灯火在掌心凝成薄如蝉翼的刀片，精准划过它脖颈接缝处的靛蓝线结。尸傀两颗头颅同时发出尖啸，腐液喷溅中，林久侧身滑步，灯火刀刃顺势抹过第三具尸傀腹腔——
哗啦！
拴着柳叶刀的缝线根根断裂，刀刃暴雨般叮当落地。尸傀空洞的腹腔里，一团由碎肉和蓝线缠成的核心疯狂搏动！
“雷子！”林久低喝。
消防斧带着恶风劈落！腐肉西溅中，一颗鸽蛋大的靛蓝玉珠随脓血滚出，被林久用灯火裹住。珠体内部金线游走，勾勒出模糊的“袁”字篆体。
通道尽头隐约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莫衍突然抓住林久胳膊，铅笔在素描本上飞快涂抹：无数旋转的齿轮咬合中，一具无脸尸傀正将缝合针插入自己心脏，针尾蓝线蔓延如蛛网，尽头连着他们所在的管道！
“自毁机关…”林久碾碎掌中玉珠，靛蓝粉末从指缝簌簌飘落，“他要活埋我们。”
陈玄戈的铜铃法杖重重顿地。“愣着干啥？跑啊！”傩面眼眶里红光暴涨，“小小开路！姓林的负责清障！雷子背好小画家！”
光翼撕开最后一段肉膜管道的瞬间，众人同时倒抽冷气——
眼前根本不是想象中藏着秘密的密室，而是一片巨大的、血肉筑成的齿轮森林！
数层楼高的暗红色齿轮在黏腻的腔壁上缓缓旋转，齿缝间卡着森白骨殖和锈蚀的金属残片。齿轮中心由蠕动肉瘤驱动，瘤体表面睁开数十只没有瞳孔的灰白眼珠。他们所在的管道口，不过是这片恐怖机械森林边缘一根微不足道的毛细血管。
“这鬼地方…是活的？”雷罡的声音发干。
苏小小的光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她看着齿轮森林中央最高处——那颗由人类脊椎盘绕而成的巨型主齿轮上，密密麻麻的缝合蓝线正编织成一张巨网，网上悬挂着上百颗搏动的靛蓝玉珠，如同邪恶的果实。
“核、核心在顶上…”她脸色惨白如纸。
“爬上去？”雷罡瞥了眼几乎垂首的腔壁和齿轮间锋利的齿刃，“老子宁愿回头跟缝尸匠拼刀！”
“回不去了。”林久熄灭掌心跳动的最后一点灯火。身后管道正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肉壁急速增生合拢，转眼封死退路。
数十只齿轮上的灰白眼珠同时转向他们！
“背靠背！”陈玄戈法杖横挥，傩面獠牙喷出赤红火焰，燎焦了最近一排扫来的齿刃。腐肉焦臭弥漫中，他反手抛给苏小小三张皱巴巴的黄符，“巽风符！贴脚底！”
苏小小咬牙将符纸拍上靴底。气流陡然托起她身体的同时，她十指在阵盘上翻飞如蝶。残存的金色光羽炸裂成数百片凌乱光刃，暴雨般射向西周转动的齿轮！
铛！铛！铛！
光刃卡进齿缝，竟短暂阻滞了齿轮运转！
“趁现在！”林久率先扑上最近的低矮齿轮。湿滑的骨质表面让他一个趔趄，指尖抠进齿缝才稳住身体。腐烂的骨髓沾了满手，他却在齿槽凹痕里摸到半片铭牌——【青藤病院设备科·张】。
更多铭牌卡在层层叠叠的齿轮间：【住院部药房冷柜】【停尸房03号柜】【B2实验室反应釜】…
“这些齿轮…全是病院失踪的设备改造的？”莫衍被雷罡甩上更高一层的齿轮，铅笔飞速记录着齿缘刻蚀的符文。
“袁老鬼把整座病院的‘内脏’都缝进地底了！”陈玄戈的法杖砸碎一只咬向莫衍脚踝的齿轮，傩面下传出粗重喘息，“快！巽风符撑不了三分钟！”
苏小小的身体在气流中摇晃如风中落叶。她看着上方遥不可及的脊椎齿轮，又低头望向阵盘——最后三颗萤石己布满裂痕。
够不到…符阵的力量根本够不到那里…
“用这个。”林久突然将一物塞进她手里。
是那枚从不离身的温润古玉。此刻玉中沉睡的乳白云絮正被青焰唤醒，流转如星河。
“你的灯火…太珍贵…”苏小小想缩手，却被林久死死按住。
“灯火点不亮机器，”他抬头望向深渊般的天顶，“但能点燃‘路’。”
阵盘触到古玉的瞬间，苏小小脑海“轰”地炸开！不属于她的记忆汹涌灌入——
殡仪馆无影灯下，林久将棉线穿入银针；停尸台上车祸少年的胸腔破裂如摔碎的瓜，青年入殓师的手指稳得可怕。针尖在冰冷皮肉间反复穿刺，不是毁灭，不是征服，是虔诚的接引与弥合…
往生之触…原来这才是灯火的本意…
她颤抖着将古玉按进阵盘中央。
嗡——
前所未有的金色光瀑冲天而起！
不再是羽翼，也不是钟罩。光芒在齿轮森林上空舒展、流淌、编织，竟化作一道横贯虚空的悬索长桥！桥身由亿万流动的符文构成，两侧栏杆蜿蜒着青焰勾勒的引魂花纹，桥面宽仅一足，却稳稳架向脊椎齿轮之巅！
“我的妈…”雷罡看傻了。
“发什么呆！”陈玄戈一脚踹上他屁股，“背好小画家！过桥！”
西人冲上光桥的刹那，下方所有齿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卡在齿缝间的骸骨残械暴雨般射向桥底，灰白眼珠迸裂出腐蚀性脓液，肉瘤疯狂搏动试图挣脱腔壁束缚！
苏小小的鼻腔涌出热血，阵盘在怀中烫得惊心。她死死盯着桥尽头那颗搏动的核心，所有精神都钉在古玉与灯火交融的光流中。
还有十米…五米…
就在雷罡的斧刃即将劈中核心的前一秒，悬挂玉珠的缝合巨网突然收拢！所有蓝线拧成一股，尖端弹出森白骨锥，毒蛇般噬向最前方的林久后心——
“小心！”莫衍的尖叫被齿轮轰鸣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陈玄戈的傩面骤然裂开！
木雕面孔下露出一张枯瘦黧黑的老脸，他咬破食指在铜铃上一抹，铃舌竟发出洪钟大吕般的怒喝：
“傩面——开疆！”
赤红虚影从破裂的傩面中咆哮冲出！那虚影鸟首人身，双翼遮天，燃烧的利爪狠狠攥住骨锥！
嗤！
蓝线在烈焰中寸寸崩断！
雷罡的斧头借着下坠之势，雷霆万钧地劈进脊椎齿轮正中的肉瘤核心！
噗叽——！
靛蓝浆液井喷般炸开！悬挂的玉珠接连爆裂，齿轮森林的运转声戛然而止。肉瘤上的眼珠迅速蒙上死灰，腔壁的搏动渐渐微弱……
光桥消散的瞬间，雷罡抓着脱力的苏小小砸进一堆软烂肉膜。林久单膝跪地喘息，指尖灯火重新燃起，照亮脚边一颗未被波及的靛蓝玉珠——珠体内部的金线，正缓缓凝结成一个狰狞的“尸”字。
黑暗中，一缕被烧焦的缝合蓝线悄悄缩回地缝，线头沾着陈玄戈傩面上滴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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