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切进书房红木地板，顾棂抱着文件推开门时，顾天铭正对着满墙账本批注，金丝眼镜在鼻梁上泛着冷光。她刚开口说出“收养精神病院的孩子”，钢笔尖就在纸上洇出墨团，在账本上炸开刺目的黑。
“胡闹！”顾天铭将钢笔重重拍在檀木桌面，震得瓷杯里的龙井泛起涟漪，“顾子衿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发疯？”他扯松领带，脖颈处青筋微微凸起，“你知不知道那精神病会有情况？攻击性、自残倾向、随时可能复发的幻听——”
“我比你清楚。”顾棂指尖划过账本边角，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己经查过那个孩子。”她翻开文件，病历上密密麻麻的诊断记录被红笔圈出重点，“他是有些冷漠孤僻，但他没有任何精神病迹象。”
“够了！”顾天铭猛地站起，西装下摆扫落桌上的镇纸，“你是顾家人，不是慈善家！收养有精神病史的孩子，外界会怎么看？董事会那些老狐狸——”
“所以我才来找你。”顾棂将病例轻轻推过去，“顾家人少，其实子衿也不是经商的料，如果强行训练，估计也不会特别出色，那个精神病医院的孩子如果真的适合经商，那把他接回来养对顾家也是很有用的，还有，听说这个孩子也就八九岁，就算有什么精神病，但他年纪小，还可以挽救嘛！”
空气突然凝滞。顾天铭跌坐回真皮座椅，喉结滚动着咽下反驳。窗外蝉鸣渐起，他盯着女儿倔强的眉眼，恍惚看见二十多年前那个攥着他衣角的小丫头，如今竟也学会用他教的谈判技巧据理力争。
“我会用私人账户成立专项基金。”顾棂将文件合上，“既不会影响集团，也能给孩子最好的治疗。”她上前半步，指尖触到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爸爸，当年你教会我，有些‘风险投资’，收益是钱买不来的。”
顾天铭别过脸，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下不为例。”他嘟囔着抓起钢笔，在收养协议上重重签下名字，墨迹未干便挥挥手，“还杵着干什么？快去把孩子接回来。”
顾棂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映出顾氏集团公司的大楼，在夏阳里晃出细碎银光。
精神病院的铁门像道锈蚀的符咒，推开时发出钝响，消毒水味混着草木腥气扑面而来。吴院长领着少年从走廊尽头走来时，她正低头核对文件，首到听见鞋跟磕在地砖上的轻响。
那孩子站在光影交界处，冰蓝色的眼珠像结了霜的玻璃球，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出青影。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松垮地挂在骨架上，手腕细得像能被风折断，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叫薛命。”吴院长递过病历夹，顾棂目瞪口呆，啥？血命吗？这薛院长还真是顾名思义啊！
顾棂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时，听见少年极轻的吸气声。她没伸手，只把掌心向上摊开，像递出颗糖：“我叫顾棂，来接你回家。”风从走廊窗户灌进来，吹动她发梢，也让薛命垂落的刘海颤了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涟漪，快得像错觉，随即又凝回冰封的湖面。
他没说话，却在顾棂转身时，极缓慢地、像踩在薄冰上般跟了上来。皮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轻得像猫爪，首到坐进副驾驶，始终保持着脊背挺首的姿势，目光凝固在窗外飞退的梧桐树影上，仿佛那流动的绿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后视镜里，顾棂看见他悄悄攥住安全带的手指，指节泛白。她按下音响开关，舒缓的钢琴曲流出来时，少年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车子拐进别墅区时，薛命忽然偏过头，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正对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顾棂把车停在顾家门前的蔷薇墙下，解开安全带时听见他极轻的、像雪花落在火上的声音——
“……这是哪里？”
顾棂推开车门时，蔷薇墙的影子正落在薛命膝头。她绕到副驾驶边拉开门，阳光涌进车厢，在少年苍白的手背上投下颤动的光斑：“这里是顾家。”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门楣上刻着的“顾”字，“从今天起，你就是顾家的孩子了。”
薛命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投入石子的寒潭。他盯着顾棂身后笑意盈盈的顾子衿，又扫过门楣上刻着的烫金“顾”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间溢出半声破碎的疑问：“你们……要收养我？”
顾棂拍了拍薛命的肩膀，语气轻快：“忘了介绍，史顾子衿，我收养的儿子。其实这次来接你，也是他先提的。他在医院见过你，总念叨着要把你接回家。既然他这么喜欢你，家里又只有他一个孩子，干脆就让你当他哥哥，以后你们俩也好有个伴。”
薛命默默低下头，盯着自己发白的手指。顾棂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打量他。其实顾子衿想接他出来的真实原因，她没打算说——薛命在上一世身为和张恨一样的高智商罪犯，绝对城府深。
看薛命这副模样，顾棂心里清楚，这孩子不简单。遇事不爱表露想法，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一看就是有心思的人。这样的性子，以后说不准是把双刃剑：要是用在正道上，说不定能在商场、职场闯出一片天；但要是心思用歪了，也容易惹麻烦。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上前一步，轻声说：“先别想那么多，进去看看你的房间？”
薛命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半分波澜。他既没显露欣喜，也没流露出伤感，只是极轻地颔首，喉间溢出一个单音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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