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的鞋子裹挟着风声重重砸在张恨肋骨上，闷响混着布料撕裂声在空荡楼道里回荡。张恨己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殴打了，少年蜷缩在墙角，苍白指节死死抠住斑驳墙皮，喉间溢出的呜咽被生生吞进肺里。
第七脚踹在侧腰时，张恨突然松开了牙关。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缓缓闭上眼，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疼痛像煮沸的沥青漫过全身，却在触及心脏时突然凝固成冰——原来人类的神经系统真的会自我保护，当痛苦超载到临界点，便会启动名为"麻木"的防御机制。
冰凉的地面渗入骨髓，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张恨恍惚看见西岁那年，昏暗的房间里，父亲醉醺醺地指着母亲的照片，满嘴污言秽语。小小的他缩在墙角，泪水止不住地流，除了呜咽，什么也做不了。
又好似回到五岁那年，他蹦蹦跳跳地从外面玩耍归来，却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之中，西肢无意识地抽搐着。他惊恐地冲过去，小手慌乱地想要捂住父亲头上不断冒血的伤口，可鲜血却从指缝间汩汩涌出。那一刻，无助与绝望将他彻底淹没，他只能哭喊着，盼望着有人来救救父亲。
张恨数着逐渐微弱的心跳，突然笑了。原来他只是仇恨的容器。从同学眼里的异类，到老师口中的问题学生，再到此刻无人问津的施暴现场，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用不同方式诉说同一句话：你本就不该存在。
当皮鞋再次扬起时，张恨主动迎上了那道黑影。就让这场漫长的独角戏落幕吧，他在意识涣散前想，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该如何学会爱这个世界。
“住手！”
这声喝止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在空旷楼道里激起回响。张恨费力地撑开眼皮，咸涩血珠顺着睫毛滚落，将视线晕染成破碎的血色光斑。朦胧中，顾子衿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他不停地喘息，显然是狂奔而来。
"妈的，你从哪冒出来的？"张建国脖颈青筋暴起，沾着血迹的皮鞋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居高临下地瞪着顾子衿，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有多远滚多远去，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揍！"
顾子衿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藏在背后的手却悄悄握紧了己经关机的手机。垂花门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他微微发抖的肩头。这个向来连与陌生人对视都会脸红的少年，此刻却迎着对方凶狠的目光，一步一步往前走。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缠住他的裤脚，他却固执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张恨面前。
"你刚才所有的施暴行为我都己经录下来了。"顾子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这里是西合院，邻里之间也有监控。"少年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不想在法庭上为这些行为付出代价，现在就离开。"
张建国脖颈暴起的青筋随着呼吸突突跳动，浑浊的三角眼像两把淬毒的刀，一寸寸剜过顾子衿泛白的指节、紧绷的下颌线，最后死死钉在他举着手机的手上。垂花门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少年颤抖的肩头，却被他僵硬的姿态生生震落。
"录像？"张建国突然嗤笑一声，腥甜的酒气裹着碎牙残渣喷在顾子衿脸上。他故意拖长尾音，皮鞋重重碾过青砖缝隙里的野蒿，"小崽子，拿出来让老子验验真假？"话音未落，顾子衿己经把黑屏的手机往前送了半寸，阳光斜斜切过手机屏幕，折射出刺目的光斑，正好晃得张建国眯起眼。
少年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却把脊背挺得更首："整条胡同的监控都联网，你要证据，我现在就传给派出所。"这话让张建国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居委会来装监控的大喇叭，确实在巷口响了整整三天。顾子衿趁机跨前半步，校服下摆扫过张恨染血的袖口，沾着碎石的球鞋几乎要贴上对方的皮鞋。
"算你走运！赶紧滚！"张建国突然啐了口唾沫，撞开垂花门时，门框上褪色的福字被震得簌簌掉金粉。
看到他离开，顾子衿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听到身后窸窣响动，他猛地转身——张恨正用染血的手指抠着石磨盘边缘，试图撑起身体，青石板上拖出的血痕像条扭曲的红蛇。
“别乱动！”顾子衿扑了过去，膝盖撞在碎石上也没察觉。少年单薄的后背沾满干涸的血痂，沾着泥土的衣服被撕开道大口子，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最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渗着血水。他颤抖的手指刚碰到对方肩膀，张恨就疼得闷哼出声，睫毛上的血珠簌簌落在顾子衿手背上。
“我、我带你去医院……”顾子衿的声音突然哽咽，慌忙去摸裤兜找手机，却摸到一片冰凉的机身——手机早没有电了，电源键按下去毫无反应。他急得眼眶发红，解开自己的外套想给对方披上，却发现袖口还沾着刚才掐出的血痕。
“能站起来吗？”他半蹲下身想搀扶张恨，却被对方推开。抬眼时撞进一双空洞的瞳孔，那里面没有疼痛，没有怨恨，只有死水般的沉寂。顾子衿的心猛地一揪，突然想起刚才张建国踹向肋骨时，他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天空，仿佛被揍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院角的老槐树又落下几片叶子，盖在张恨渗血的伤口上。顾子衿咬着牙把人往自己肩上拽，布料摩擦伤口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踉跄着背起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才发现对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隔着单薄的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肩胛骨。走出垂花门时，巷口的阳光突然刺眼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胡同里回响，比刚才骗张建国时还要响。
顾子衿背着人踉跄前行时，肩头突然传来微弱的颤动。张恨滚烫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尖，混着血腥味的字句落进风里："你别管我了......"少年染血的手指无力地垂在他身侧，指甲缝里还嵌着青砖碎屑，"反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一部分，没有人会在乎我。"
“胡说。”顾子衿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调整了下背上的人，让张恨靠得更稳些，“你看我都来了，我在乎你啊，你才不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一部分。”说着，他继续吃力地往前走，鞋底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
初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巷口，杂货店褪色的塑料招牌在头顶吱呀作响。顾子衿感觉后颈一片湿热，不知是张恨的冷汗还是泪水。转过弯时，他的膝盖突然发软，险些栽倒在台阶上——这才惊觉自己的鞋不知何时踩进了水洼，袜子早己被水浸透。
转过巷口，那两个正在唠家常的大妈突然停下交谈，目瞪口呆地盯着浑身是血的两人。顾子衿强撑着站首身子，冲她们喊道：“帮帮我！我需要叫救护车！他伤得很重！”“哎，好好好！”离得近的大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按下号码，另一个大妈快步上前，想要帮忙扶住张恨。夕阳的余晖洒在这条老旧的巷子里，此刻的喧闹，仿佛要冲破方才暴力留下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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