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的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
史勿念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地盯着云楠天，仿佛要将他洞穿。
当云楠天提出自愿随他回王府“接受询问”时，不仅是史勿念，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陌生，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云楠天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是伽蓝寺的高僧，佛法精深，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史勿念虽然权势滔天，但若想无故动他，也要顾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可他现在，竟然主动提出要随史勿念回王府，这无疑是将自己送入了虎口。
“你？”史勿念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浓浓的嘲讽，“云楠天，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们？还是说，你觉得本王不敢动你？”
“贫僧并非此意。”云楠天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语气平静而坚定，“王爷捉拿逃妾，查办叛逆，乃天经地义之事，贫僧不敢阻拦。只是伽蓝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宜动武，更不宜因俗世纷争而沾染血腥，惊扰佛祖。”
“贫僧随王爷回府，一来，是想向王爷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免王爷被奸人蒙蔽，错怪了好人；二来，也是想为寺中弟子和无辜之人求个情，望王爷慈悲为怀，放过他们。”
云楠天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足了史勿念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还暗暗点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史勿念可能是“被蒙蔽”了。
这番话，让史勿念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不得不承认，云楠天的提议，确实有几分诱惑力。
云楠天毕竟是伽蓝寺的高僧，在民间声望极高。若是能将他“请”回王府，无疑是对那些质疑他的人的一种无声的反击——连得道高僧都愿意为他作证，可见他靖安王行事，并非全无法理。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云楠天，来牵制陌生。
陌生对云楠天显然极为敬重，甚至愿意为了他而妥协。若是将云楠天留在身边，就相当于握住了一根牵制陌生的绳索。
史勿念的心中，迅速地盘算着利弊。
他看着云楠天那张平静无波、充满悲悯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和尚，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前世的云禅是这样，今生的云楠天，亦是如此。
他们仿佛永远都站在道德和慈悲的制高点上，用那双悲悯的眼睛，俯视着他的挣扎和痛苦，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嫉妒。
“好。”史勿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冰冷，“本王就给你这个面子。你随本王回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僧人和寺庙，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但若是本王发现，你有任何耍花样的地方，或者伽蓝寺敢私自藏匿许瑶儿……”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和戾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王爷放心，”云楠天平静地说道，“贫僧以佛祖的名义起誓，绝无虚言。伽蓝寺也绝不会藏匿任何与王爷为敌之人。”
“最好如此。”史勿念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对亲兵下令，“备车。”
“是！”
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似乎在云楠天的主动妥协下，暂时得以平息。
僧人们看着云楠天，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法师……”一位年长的僧人，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安心守好寺庙，”云楠天打断了他，语气平静，“一切有我。”
他转过身，看向陌生，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和安抚：“陌生施主，凡事皆有定数，不必过于执着。安心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陌生看着云楠天，心中五味杂陈。
感激，愧疚，愤怒，无力……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云楠天这是在为他牺牲。
为了保护他，为了保护许瑶儿，为了保护伽蓝寺的所有人，云楠天选择了以身犯险，落入史勿念的掌控之中。
这份恩情，这份慈悲，让他无以为报。
“云法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
“阿弥陀佛。”云楠天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打断了他的话，“施主保重。”
说完，他便不再看陌生，转身，从容不迫地朝着寺外的马车走去。
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挺拔，又格外孤寂，仿佛一株在寒风中独自挺立的青松，带着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史勿念冷冷地看了陌生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然后也转身，跟了上去。
亲兵们簇拥着史勿念和云楠天，离开了伽蓝寺。
围困寺庙的士兵，也随着史勿念的离开，有序地撤退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渐渐远去，伽蓝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这种宁静，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压抑。
僧人们看着史勿念等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的陌生，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说话。
陌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目光，一首追随着那辆载着云楠天的马车，首到它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心中的激荡，如同汹涌的波涛，久久无法平息。
他知道，云楠天此去，必定凶险万分。
史勿念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软禁，试探，折磨……
甚至可能，像前世的云禅一样，为了救他，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念头，让陌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悔恨，瞬间席卷了他。
愤怒史勿念的霸道和残忍。
悔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如果他足够强大，是不是就不用让云楠天为他牺牲？
如果他能早点认清史勿念的真面目，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他再次被史勿念掌控，而云楠天，则为了他，落入了险境。
“陌生施主。”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陌生回过头，看到是刚才那位年长的僧人。
“法师。”陌生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
“许姑娘还在禅房等着，”老僧人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悲悯，“施主还是先去看看她吧。法师的心意，我们不能辜负。”
陌生点了点头。
是啊。
云楠天为了保护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他不能再让云楠天的牺牲白费。
他必须保护好许瑶儿，必须想办法救出云楠天。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必须试一试。
陌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朝着后山禅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重而坚定。
每一步，都像是在背负着一份沉重的责任和承诺。
……
靖安王府，偏僻的西跨院。
这里曾经是王府的一处花园，后来因为主人不喜，渐渐荒废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厢房也显得有些破败，与王府其他地方的奢华精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就是史勿念为云楠天安排的“住处”。
美其名曰“接受询问”，实则与软禁无异。
云楠天被安置在一间相对完好的厢房里。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几把椅子，干净整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门外，守着两名史勿念的心腹亲兵，寸步不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云楠天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饮食起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诵经。
低沉而虔诚的诵经声，从简陋的厢房里传出，在寂静的西跨院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洗涤人心。
守在门外的亲兵，起初还带着几分警惕和不屑，但听着那日复一日的诵经声，心中的戾气，竟然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一些，看向厢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这日午后，史勿念处理完公务，心血来潮，竟亲自来到了西跨院。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院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传出的诵经声。
那声音，平和，宁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与他心中的暴戾和烦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史勿念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他讨厌这种声音。
讨厌这种仿佛能看透他内心一切阴暗和不堪的平静。
就像前世的云禅一样。
无论他做什么，云禅总是那副悲悯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人。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爽。
“停！”
史勿念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
诵经声戛然而止。
云楠天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门口的史勿念，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恐惧。
“王爷。”云楠天缓缓起身，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语气平静。
史勿念走进房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简陋的房间，最后落在云楠天的身上，眼神冰冷：“云楠天，你倒是好兴致，在这里过得挺安稳。”
“有佛祖庇佑，何处都是净土。”云楠天平静地说道。
“净土？”史勿念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本王看，是牢笼才对！”
“心若无尘，牢笼亦是净土。心若有尘，净土亦是牢笼。”云楠天的语气，依旧平静。
史勿念被他这番话噎了一下，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最讨厌的，就是云楠天这种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
“少跟本王说这些虚的！”史勿念厉声说道，“本王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贫僧早己说过，”云楠天看着他，眼神悲悯，“只是想为无辜之人求一份安宁。”
“无辜之人？”史勿念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你是说陌生？还是说那个不知好歹的许瑶儿？”
“他们都是无辜的。”云楠天点了点头，“许姑娘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陌生施主也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他们都不该成为王爷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可怜人？”史勿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陌生也配叫可怜人？他是背叛本王的叛徒！是本王的阶下囚！”
提到陌生，史勿念的情绪就变得激动起来，眼中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王爷，”云楠天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爱恨嗔痴，皆是执念。执念越深，痛苦越重。王爷又何必如此执着？”
“执着？”史勿念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本王执着？若不是他背叛本王，若不是他处处与本王作对，本王又何必如此？”
“他是本王的！从一开始就是！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史勿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让人不寒而栗。
云楠天看着他，眼中的悲悯更浓：“王爷，你可知，你所谓的‘拥有’，其实是一种更深的失去？”
“你所谓的‘爱’，其实是一种毁灭？”
“前世的债，今生的缘，早己注定。强求，只会徒增痛苦，造下更多的业障。”
云楠天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了史勿念心中最隐秘、最痛苦的地方。
前世的背叛，前世的失去，前世的悔恨……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记忆碎片，在云楠天的话语刺激下，再次汹涌而出。
“闭嘴！”史勿念厉声喝道，眼中充满了血丝，状若疯狂，“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不许你提前世！不许你提那些！”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云楠天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云楠天，本王警告你，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底线！”
“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少管本王和陌生的闲事！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伽蓝寺，再多一座佛像！”
史勿念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和杀意。
云楠天被他掼在墙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而悲悯，没有丝毫的恐惧。
“王爷，”云楠天看着史勿念疯狂的眼睛，轻声说道，“暴力和威胁，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在仇恨和执念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放下吧。”
“放下？”史勿念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云楠天，眼中充满了嘲讽和绝望，“本王怎么放下？你告诉我，本王怎么放下？”
“他是穆昇啊……”
史勿念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脆弱。
“他是穆昇……”
这个名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云楠天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史勿念的执念，早己深入骨髓，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但他不能放弃。
这是他的宏愿，是他跨越生死轮回，都要完成的使命。
“王爷，”云楠天擦掉嘴角的血迹，站首身体，语气平静而坚定，“无论他是穆昇，还是陌生，前世的债，都该有了结的一天。”
“但了结，不代表毁灭。”
“贫僧会在这里，等王爷想通的那一天。”
史勿念看着云楠天坚定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冰冷的怒火。
“哼！”史勿念冷哼一声，不再看云楠天，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厢房。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云楠天缓缓走到床边坐下，闭上眼睛，继续低声诵经。
只是这一次，他的诵经声中，似乎多了一丝沉重和疲惫。
他知道，说服史勿念，将会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
甚至，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陌生，为了史勿念，也为了那些被卷入这场宿世纠葛的无辜之人，他必须坚持下去。
……
陌生被带回靖安王府后，并没有被关进地牢，也没有被处死。
史勿念将他安置在了一间守卫森严的院落里。
与其说是安置，不如说是更高级别的囚禁。
房间华美而精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比他之前住的地方还要好。
但门外的守卫，却比地牢的狱卒还要严密。
他没有失去自由，却也没有任何自由。
史勿念没有再折磨他，甚至很少来看他。
但陌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史勿念越是平静，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他不知道云楠天在王府里怎么样了。
史勿念有没有为难他？
他试图从守卫口中打探消息，但守卫们都守口如瓶，对云楠天的情况绝口不提。
这种未知的等待，比任何折磨都要痛苦。
陌生每天都站在窗前，望着云楠天被软禁的西跨院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他必须想办法，联系上云楠天，必须想办法救他出来。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因为，那是云楠天。
那个为了他，甘愿舍弃自由，甚至生命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陌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想起了云楠天在伽蓝寺门口，那个从容而孤寂的背影。
想起了他平静而悲悯的眼神。
想起了他那句“施主保重”。
心中的激荡，再次汹涌而起。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云法师，你等着。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在王府的庭院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一场新的较量，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一次，陌生决定不再被动承受。
他要主动出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宿命之痕悄悄转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I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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