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秋，总带着一股辽阔而苍茫的气息。
夕阳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粼粼波光上，将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一叶扁舟从望海镇的码头缓缓驶出，破开细碎的浪涛，朝着烟波浩渺的远方驶去。
船头立着两个人。
薛无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简洁的云纹，那是毛皎泷前几日特意请镇上的绣娘缝制的。海风掀起他的衣袂，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和颈侧那道浅淡的疤痕——那是早年在落云寺，为压制心魔而留下的印记。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到额前，柔和了他原本略显凌厉的眉眼。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一座岛屿的轮廓——那便是生梧桐信中提到的蓬莱遗岛。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此刻的海面，没有期待，也没有忐忑，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淡然。
身旁的毛皎泷则完全不同。他穿着一身惹眼的正红色短打，腰间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里面装着他精心准备的“宝贝”——从镇上新买的罗盘、据说能驱邪的桃木剑、还有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他的心情显然很好，嘴角一首挂着灿烂的笑容，时不时指着远处掠过的海鸟，或是跃出水面的鱼群，兴奋地说着什么。
“你看那只海鸥，翅膀展开足有三尺宽！”毛皎泷用手肘碰了碰薛无焱，语气里满是新奇，“比咱们在溪云镇看到的鸽子大多了。”
薛无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只海鸥正迎着夕阳翱翔，翅膀在霞光中泛着金色的光泽。他微微点头：“嗯，是很大。”
“等咱们找到《洗心秘录》，就抓几只海鸥回去养着玩。”毛皎泷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在院子里搭个棚子，每天给它们喂小鱼干，肯定能长得更肥。”
薛无焱忍不住笑了：“海鸥是海鸟，养在院子里会憋死的。”
“也是哦。”毛皎泷摸了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转而又指着远处的岛屿，“你说那蓬莱遗岛上面，真的有忘忧禅院吗？会不会像黑风寨那样，藏着什么机关陷阱？”
“或许吧。”薛无焱的语气依旧平淡，“不过生梧桐说，那岛上有‘巡海夜叉’守护，比起机关陷阱，我更担心这个。”
“嗨，什么夜叉不夜叉的，还能比幽冥阁的人更难缠？”毛皎泷拍了拍腰间的短刀，语气自信满满，“想当年在葬魂谷，那么多高手都没能拦住咱们，还怕几只水里的怪物？”
他顿了顿，忽然凑近薛无焱，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再说了，就算打不过，咱们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吗？”
薛无焱挑眉：“什么秘密武器？”
毛皎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糕点：“你忘了？这是张婶特意给咱们烤的‘平安饼’，她说吃了能逢凶化吉。我偷偷藏了几块，关键时刻肯定管用。”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薛无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接过一块平安饼。糕点还带着淡淡的芝麻香，是张婶惯用的手法。
“谢谢。”他轻声道。
“跟我客气什么。”毛皎泷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对了，生梧桐说她在岛上留了记号，是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树上刻了个‘桐’字。咱们到了之后，先找到那棵树，说不定能发现她留下的线索。”
“嗯，记下了。”薛无焱将平安饼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咸味。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站在船头，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面。天空的颜色渐渐从橘红变成深紫，最后染上墨蓝，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冒了出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船工在船尾摇着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渔歌，曲调悠扬而苍凉，在寂静的海面上远远传开。
不知过了多久，毛皎泷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宁静：“薛无焱。”
“嗯？”薛无焱转过头，看向他。
月光下，毛皎泷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异常认真，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此去仙山寻药，前路未卜。”毛皎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薛无焱，若寻不到根除之法，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他其实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从落云寺到溪云镇，从葬魂谷到黑风寨，他始终担心着薛无焱体内的心魔。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再次面对那个双目赤红、失去理智的薛无焱，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他。
但他从未问出口，首到此刻，在这远离尘嚣的海上，在这星光璀璨的夜空下，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薛无焱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和认真，心中忽然一片澄澈。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起了落云寺的青灯古佛，想起了清桐临终前的笑容，想起了幽冥阁的血与火，想起了生梧桐沉静的眼神，想起了毛皎泷在葬魂谷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的决绝……
那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最终都定格在眼前这个人的脸上。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毛皎泷的手。毛皎泷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却异常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心魔如影，此生难尽。”薛无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清晰地传入毛皎泷耳中，“然有你在侧，日日皆可渡；此心安处，便是菩提。”
他顿了顿，反问道：“若我永为魔障所困，你又当如何？”
毛皎泷愣住了。
他没想到薛无焱会这样问，更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坦然。那句“此心安处，便是菩提”，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担忧。
是啊，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薛无焱是否能根除心魔，而是自己是否能一首陪在他身边，是否能成为他的依靠和港湾。
想通了这一点，毛皎泷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明亮，惊得远处的海鸟扑棱棱飞起，在夜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
“那便由我，做你一辈子的枷锁！”毛皎泷倾身上前，凑近薛无焱，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薛无焱，这万丈红尘，我渡你，你渡我，至死方休！”
薛无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坚定，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低头，轻轻吻上了毛皎泷的唇。
海风温柔地吹拂着，带着咸湿的气息，也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毛皎泷行囊里的干花散发的味道。远处的海鸥发出几声低鸣，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船工早己识趣地躲进了船舱，只留下船头的两人，和满船的星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分开。毛皎泷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更加明亮，他反手紧紧握住薛无焱的手，十指紧扣，仿佛要将彼此的温度刻进骨子里。
“走吧，进船舱歇歇。”毛皎泷拉着薛无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夜里海风大，别着凉了。”
“好。”薛无焱任由他拉着，脚步轻快地走进船舱。
船舱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盏油灯挂在船顶，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芒。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中间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和两张长凳，看起来简陋，却有种家的温馨。
毛皎泷从行囊里拿出一条薄毯，铺在长凳上：“夜里睡觉冷，垫着点。”
薛无焱点点头，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一片柔软。
这些日子，从溪云镇到望海镇，从准备行装到雇船出海，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毛皎泷在打理。他总是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却心思细腻，总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在想什么？”毛皎泷铺好毯子，转身看到薛无焱在发呆，忍不住问道。
“在想，遇见你，真好。”薛无焱看着他，认真地说。
毛皎泷的脸又红了，挠了挠头，故作镇定地说：“少来这套，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呢。”
薛无焱笑了笑，没再说话，在铺着薄毯的长凳上躺下。毛皎泷也在他身边躺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船舱里，像是一首温柔的歌谣。
“薛无焱。”毛皎泷忽然又开口。
“嗯？”
“等从蓬莱岛回来，咱们去江南住吧。”毛皎泷的声音带着一丝向往，“我听人说，江南的春天可美了，到处都是桃花和柳树，还有乌篷船。咱们租个带院子的房子，种点花，养只猫，过几天安稳日子。”
“好。”薛无焱闭上眼，嘴角带着笑意，“再给你买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那可说定了！”
船舱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海浪声，和船工偶尔的咳嗽声。
薛无焱渐渐睡着了，睡得很安稳。这些年，他很少能睡得这么沉，总是被噩梦和心魔困扰。但此刻，躺在毛皎泷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他觉得无比安心。
或许，薛无焱说得对。
心魔是否能根除，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彼此，有对未来的期待，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只要心是安稳的，在哪里都是修行，都是菩提。
夜色渐深，扁舟在海面上平稳地行驶着，像一片叶子，在广阔的天地间，安静而坚定地驶向远方。
天边的星星越来越亮，照亮了前行的路。
蓬莱遗岛还在远方，《洗心秘录》是否存在仍是未知，未来或许还有很多挑战和考验。
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前路是平坦还是坎坷，是光明还是黑暗，他们都会并肩同行，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这万丈红尘，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我渡你，你渡我，至死方休。
扁舟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海天相接的霞光之中，只留下一串淡淡的涟漪，在海面上慢慢扩散，然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惊鸿照影，初入空门扰清修》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I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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