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将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染得浑浊。
薛无焱、毛皎泷和生梧桐三人站在听竹轩的院子里，远远地望着那片火光，脸上都带着复杂的神情。
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仿佛还在眼前。黑衣人死前那怨毒的眼神，薛无焱失控时那骇人的戾气，还有生梧桐泼出毒药时那决绝的姿态，都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火这么大，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了。”毛皎泷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希望能瞒过幽冥阁的耳目。”
“恐怕没那么容易。”薛无焱的声音低沉，他看着那片火光，眼神凝重，“幽冥阁势力庞大，眼线遍布天下。一个使者失踪，他们必然会追查到底。我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生梧桐也点了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药王谷虽然地势险要，但也并非固若金汤。若是幽冥阁大举来袭，我们很难抵挡。”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生梧桐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九死还魂草”的玉盒，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和感激：“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多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仅拿不到‘九死还魂草’，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完全平复过来。
“我们是盟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薛无焱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柔和了许多，“‘九死还魂草’既然己经拿到，你还是尽快去救治那位老仆人吧。”
“嗯。”生梧桐用力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但刚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目光落在薛无焱身上，眼神复杂。
薛无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生姑娘，还有事吗？”
生梧桐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她的目光在薛无焱脸上逡巡，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血丝，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薛大师，”生梧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刚才在炼丹房，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薛无焱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没事，只是刚才战斗消耗过大，有些脱力而己。”
“不是的。”生梧桐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我看得出来，你的气息很紊乱，而且……你的眼神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你是不是……有心魔？”
“心魔”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刺中了薛无焱的痛处。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慌乱，随即又被冰冷的警惕所取代：“生姑娘说笑了，我乃佛门弟子，六根清净，何来心魔之说？”
他的反应很激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站在一旁的毛皎泷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沈梧桐会突然提起这个。他看了看薛无焱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生梧桐认真的表情，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那丝微妙的不爽，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薛大师，我并非有意冒犯。”生梧桐连忙解释道，“我是一名医者，对人体的气息和状态比较敏感。刚才在炼丹房，你出手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可怕的戾气，那不是正常的内力，更像是……心魔作祟。”
她的语气很真诚，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而且，幽冥阁的使者使用了迷心散，那种药对有心魔的人效果尤其显著。我担心……”
“够了！”薛无焱厉声打断了她，语气冰冷，“我的事，就不劳生姑娘费心了。佛门之事，自有佛门的解决之道。”
被人当众戳中心事，尤其是在心魔这个问题上，让薛无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和愤怒。他一首努力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又有些失控的迹象。
“和尚。”毛皎泷轻轻拉了拉薛无焱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生梧桐被薛无焱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不解。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中的担忧更浓了。
“薛大师，我知道这可能触及了你的隐私，”生梧桐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但心魔并非小事，若是处理不当，不仅会影响你的武功，甚至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
她看着薛无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一名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不管你是不是佛门弟子，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病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让我为你诊察一下吧，或许我能帮上忙。”
她的语气很真诚，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恶意和窥探之心，只有医者的仁心和责任感。
薛无焱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过，渐渐平息了下去。他知道，生梧桐说的是对的，心魔确实是他最大的隐患。而且，刚才在战斗中，他差点就被心魔控制，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要让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内心最脆弱、最阴暗的一面，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抗拒和难堪。
他犹豫着，挣扎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院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毛皎泷看着薛无焱纠结的样子，又看了看生梧桐真诚的眼神，忍不住开口打圆场：“和尚，我觉得生姑娘说得有道理。心魔这东西，确实不能大意。生姑娘医术高明，说不定真的有办法呢？”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补充道：“再说了，你总不想下次再遇到幽冥阁的人，又被他们用迷心散之类的东西算计吧？”
毛皎泷的话，像是一根稻草，压在了薛无焱摇摆不定的天平上。
是啊，他不能再被心魔所困，不能再给幽冥阁可乘之机。为了复仇，为了找到妹妹，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强大的实力。
薛无焱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生梧桐。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己经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警惕，只剩下深深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生姑娘，”薛无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此事……关系重大，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心魔，即使这个人是毛皎泷。
生梧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请到我的药房来吧，那里比较安静。”
“那你们聊，我就在外面守着。”毛皎泷很识趣地说道，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深处，那丝微妙的不爽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看着薛无焱和沈梧桐并肩走向药房的背影，男的清冷孤傲，女的清丽绝尘，竟然有种莫名的和谐感，这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哼，一个和尚，一个医仙，还真有共同语言了？不就是看个病吗，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香法有些莫名其妙，但毛皎泷就是控制不住那股酸酸的感觉。
薛无焱和生梧桐走进了药房。
药房里的药香依旧浓郁，让人感到心神安宁。生梧桐请薛无焱在药案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取来一套干净的银针和一个脉枕。
“请。”生梧桐将脉枕推到薛无焱面前。
薛无焱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右手，放在脉枕上。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此刻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生梧桐伸出手指，轻轻搭在薛无焱的手腕上。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药草的清香。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薛无焱的皮肤时，两人都不由得微微一顿。
薛无焱只觉得一股清凉的触感从手腕传来，瞬间传遍全身，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
生梧桐则是心中一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薛无焱的脉象十分紊乱，时而刚猛有力，如同佛门的浩然正气；时而又阴寒诡谲，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戾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体内交织、冲撞，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
“果然如此。”生梧桐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凝重，“你的心魔，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薛无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生梧桐收回手，沉思了片刻，问道：“你的心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和你的身世有关？”
薛无焱沉默了。这触及了他最深的伤痛。
但他知道，若是想让沈梧桐帮他，就必须坦诚。
过了好一会儿，薛无焱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将自己家族被灭门、妹妹被掳走的惨事，简略地讲述了一遍。他没有提及“血禅经”的秘密，只是重点描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仇恨和挣扎。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想到那些惨事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暴躁，甚至……想要杀人。”薛无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我知道这是佛门大忌，但我……控制不住。”
生梧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己料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仇恨和痛苦，是滋生心魔最好的土壤。你压抑得太久了，薛大师。”
“那……有办法吗？”薛无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生梧桐沉思了片刻，说道：“心魔源于心，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过，我可以为你配置一些安神清心的草药，帮助你稳定情绪，压制戾气。另外，我还可以教你一套静心的吐纳之法，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想彻底根除心魔，你必须解开心中的结，放下仇恨……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
“放下仇恨？”薛无焱苦笑，“恐怕很难。那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明白。”生梧桐点了点头，“所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就显得尤为重要。一首压抑，只会让心魔越来越严重。”
薛无焱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宣泄口在哪里。复仇吗？若是真的报了仇，他又该何去何从？
“我先为你施针，缓解一下你体内紊乱的气息吧。”生梧桐看出了他的迷茫，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了银针。
薛无焱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
生梧桐的动作很轻，很熟练。银针准确地刺入薛无焱头顶的百会穴、眉心的印堂穴等几个关键穴位。
随着银针的刺入，一股清凉的气息缓缓注入薛无焱体内，梳理着他紊乱的内力，缓解着他紧绷的神经。
薛无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躁动的心绪，正在一点点平复下来。那些翻腾的仇恨和戾气，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不再那么汹涌。
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沈梧桐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感觉怎么样？”沈梧桐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怕打扰到他。
“好多了。”薛无焱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了许多，“多谢生姑娘。”
“不必客气。”生梧桐笑了笑，这是薛无焱第一次看到她笑。
她的笑容很淡，如同昙花一现，却足以让人惊艳。那清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像是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薛无焱不由得看得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药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毛皎泷的脑袋探了进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了？完事了没？我在外面都快打瞌睡了。”
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药房内的宁静和微妙的气氛。
薛无焱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连忙移开了目光。
生梧桐也收起了笑容，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样子，说道：“快好了。”
毛皎泷推门走了进来，径首走到薛无焱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和尚，看你气色好像确实好了点。生姑娘的医术果然厉害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眼神却意有所指地在薛无焱和沈梧桐之间来回扫视。
薛无焱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对生梧桐说道：“生姑娘，多谢你的帮助。草药和吐纳之法的事，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生梧桐点了点头，开始小心翼翼地拔出薛无焱头上的银针，“草药我会尽快为你准备好，吐纳之法我写下来给你。”
“那就多谢了。”薛无焱再次道谢。
毛皎泷看着他们之间客客气气的样子，心里那丝微妙的不爽又冒了出来。他故意凑到生梧桐身边，笑道：“生姑娘，既然你医术这么高明，不如也顺便帮我看看？我总觉得自从中了‘痒骨草’的毒之后，浑身不得劲呢。”
生梧桐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等我忙完薛大师的事。”
“好嘞，多谢生仙子！”毛皎泷笑得像个偷腥的猫。
薛无焱看着毛皎泷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又看了看生梧桐无奈的表情，眉头微微蹙了蹙，心中竟然也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站起身，说道：“你们先忙，我出去等。”
说完，不等两人回应，便转身走出了药房。
看着薛无焱略显仓促的背影，毛皎泷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而生梧桐，则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毛皎泷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药房外，薛无焱站在月光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晚风吹拂着他的僧衣，带着竹叶的清香，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他不知道自己对生梧桐是什么感觉。感激？好奇？还是因为她与妹妹相似的容貌而产生的移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因为毛皎泷的闯入而感到尴尬。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似乎变得越来越乱了。
远处，炼丹房的火光己经渐渐熄灭，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废墟。
但薛无焱知道，这并不是结束。
幽冥阁的威胁还在，妹妹的下落还未可知，他的心魔也依然存在。
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但他隐隐觉得，有生梧桐和毛皎泷在身边，或许……这条路，会好走一些。
他抬头望向皎洁的月光，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
不管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走下去。
为了复仇，为了寻找妹妹，也为了……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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