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清晨总裹着一层淡淡的药香。
薛无焱坐在听竹轩的石凳上,指尖捻着佛珠,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药田上。晨露挂在叶片上,被初升的太阳照得像碎钻,生梧桐穿着素色的布裙,正弯腰检查一株“七叶一枝花”的长势,衣袖卷起露出纤细的小臂,动作专注而轻柔。
“生仙子,这株花看起来精神得很,莫不是沾了你的灵气?”
毛皎泷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从竹廊那头飘过来。他手里把玩着一片刚摘的竹叶,几步就晃到了生梧桐身边,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生梧桐首起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毛公子若是没事做,不妨去帮老福晾晒药材。”
“哎,这可不行。”毛皎泷故作夸张地摇头,“生仙子医术通神,我正想讨教几招,万一将来被哪个小娘子下毒,也好有个应对之法。”
生梧桐被他逗得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却恰好落在薛无焱眼里。
他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这感觉来得蹊跷,薛无焱皱了皱眉,闭上眼默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可经文刚念到一半,就被毛皎泷的笑声打断。
“生仙子你是没见过,去年江南有个‘百花楼’的楼主,为了争风吃醋,给情敌下了‘笑不停’的药,结果那人在金銮殿上笑得失仪,被皇帝贬去守皇陵了。”毛皎泷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后来那楼主被情敌的仇家追杀,跑到药王谷想求你救命,结果连谷口都没进就被毒瘴熏得满脸红包,哈哈哈……”
生梧桐这次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让她原本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薛无焱睁开眼,恰好看见阳光落在生梧桐扬起的嘴角上,那抹笑意竟和记忆中妹妹清桐小时候偷吃蜜饯时的样子有几分重合。而毛皎泷正歪着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心口的闷意忽然重了些,像塞了团湿棉絮。
薛无焱移开目光,重新闭上眼,可耳边却总萦绕着毛皎泷的声音和生梧桐那声浅笑。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杂音摒除在外,可越刻意压制,那些声音就越清晰。
“说起来,幽冥阁在江南也有分舵吧?”毛皎泷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听说他们在那边垄断了所有的药材生意,尤其是名贵的滋补品,是不是真的?”
生梧桐浇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恢复了平淡:“不清楚。我很少过问江湖事。”
“哎,圣仙子你这就老老实了。”毛皎泷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和幽冥阁做过交易,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了解?比如他们的分舵分布,或者……阁主的喜好?”
生梧桐首起身,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冷了几分:“毛公子,我说过,我和他们只是交易关系。”
“好好好,不说这个。”毛皎泷识趣地转移话题,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看,我今早在谷外摘的野草莓,甜得很,尝尝?”
他献宝似的递到生梧桐面前,阳光下,他的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
生梧桐看着那捧红得的野草莓,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液在舌尖蔓延开来,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怎么样?”毛皎泷期待地看着她。
生梧桐点了点头:“还行。”
“只是还行?”毛皎泷故作不满,“这可是我翻了三座山才找到的,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如生仙子的药材。”
生梧桐没接话,却又拿起一颗草莓,慢慢嚼着。
薛无焱坐在石凳上,听着两人的对话,指尖的佛珠越捻越快。他看到生梧桐拿起第二颗草莓时,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里那股闷意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像有根细针,正一点点往心口扎。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毛皎泷只是在套话,生梧桐也只是正常回应,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烦躁。尤其是看到毛皎泷凑得那么近,看到生梧桐没有立刻推开他,他就觉得眼前的阳光都变得刺眼。
“咳咳。”薛无焱故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互动。
毛皎泷和生梧桐同时转过头看他。
“薛大师,怎么了?”生梧桐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没什么。”薛无焱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毛皎泷,“毛公子不是要帮老福晾晒药材吗?再不去,太阳该晒烈了。”
毛皎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无焱:“还是和尚细心。那生仙子,我先去忙了,晚点再找你讨教医术。”
沈梧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毛皎泷转身离开时,特意经过薛无焱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和尚,你刚才那声咳嗽,像是打翻了醋坛子。”
薛无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毛皎泷低笑一声,没再反驳,脚步轻快地往药房走去。
看着毛皎泷的背影消失在竹廊尽头,薛无焱才收回目光,却对上了生梧桐看过来的视线。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让他莫名地有些心虚。
“薛大师,你的气色好多了。”沈梧桐先开了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多谢生姑娘关心。”薛无焱的语气有些生硬,“还要多谢你的金针渡穴之法。”
“分内之事。”生梧桐说道,“只是你的戾气比我想象的更顽固,后续的治疗不能松懈。”
“我明白。”薛无焱点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薛无焱觉得不自在极了,他站起身:“我去看看毛皎泷有没有捣乱。”
说完,不等生梧桐回应,他就快步往药房走去。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生梧桐还站在药田边,手里拿着一颗没吃完的草莓,正望着他的方向。
西目相对的瞬间,薛无焱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慌忙转过头,脚步更快地离开了。
沈梧桐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她刚才分明看到,薛无焱转身时,耳根悄悄红了。
药房里,老福正指挥着几个药童晾晒药材。毛皎泷果然没老实待着,而是拿着一根竹竿,在帮药童够房梁上的药篓,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毛公子,小心点!”老福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放心吧老福,我这轻功可不是盖的。”毛皎泷笑着说,手里的竹竿轻轻一挑,就把那个沉甸甸的药篓勾了下来。
“毛皎泷。”薛无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毛皎泷转过头,看到薛无焱阴沉的脸,挑了挑眉:“和尚,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跟生仙子赏花吗?”
“胡闹什么。”薛无焱走到他身边,低声呵斥,“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我没忘啊。”毛皎泷放下竹竿,凑近他,语气带着戏谑,“倒是你,刚才在外面,脸臭得像谁欠了你几百两银子。”
薛无焱的脸色更沉了:“我只是觉得你太吵。”
“我吵?”毛皎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刚才不知道是谁,一声咳嗽差点把整个药王谷的鸟都惊飞了。”
薛无焱被戳中心事,有些恼羞成怒:“我那是……嗓子不舒服。”
“是吗?”毛皎泷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那要不要让生仙子给你看看?说不定是得了什么‘见不得别人好’的怪病。”
“毛皎泷!”薛无焱的声音冷得像冰。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毛皎泷见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收敛了笑意,“我刚才试探过了,生梧桐对幽冥阁的事确实知道一些,但嘴严得很,不肯多说。”
“意料之中。”薛无焱的语气缓和了些,“她与幽冥阁有牵扯,肯定有所忌惮。”
“不过我发现,她对江湖趣事好像挺感兴趣的。”毛皎泷摸了摸下巴,“或许我可以多跟她讲讲江湖上的事,慢慢套她的话。”
薛无焱听到这话,心里那股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不必了。我们不宜过多打扰沈姑娘,等我的伤势好些,就离开这里。”
“离开?”毛皎泷愣了一下,“可我们还没查到多少关于幽冥阁的线索。”
“药王谷不宜久留。”薛无焱说,“幽冥阁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留在这里,只会给生梧桐带来麻烦。”
他说的是实话,却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时,潜意识里是不想再看到毛皎泷和沈梧桐相处的画面。
毛皎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行,听你的。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总得把情报套到手吧?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薛无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接下来的几天,药王谷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
毛皎泷果然天天去找生梧桐,有时是讨教医术,有时是讲江湖趣事,有时只是坐在药田边,看着生梧桐干活。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待在沈梧桐身边。
而生梧桐,虽然依旧清冷,却也没有再赶他走,偶尔还会回应他几句,甚至在他讲一些荒诞的江湖传闻时,会弯一弯唇角。
薛无焱则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或是按照生梧桐的嘱咐,泡制药浴。可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那两人吸引。
他会听到毛皎泷在药房里跟生梧桐讨论药方时的笑声,会看到他们并肩走在药田边的背影,会闻到毛皎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插在生梧桐药房窗台上的野花的香味。
每一次,他心里那股烦躁感就会加重一分。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毛皎泷是不是对生梧桐有意思?沈梧桐是不是也不讨厌毛皎泷?他们这样相处下去,会不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薛无焱强行压了下去。
他是佛门弟子,本该六根清净,不该被这些世俗情感牵绊。而且,他和毛皎泷只是盟友,沈梧桐更是萍水相逢,他有什么资格干涉他们?
可道理他都懂,心却不听使唤。
这天下午,薛无焱刚泡完药浴,就看到毛皎泷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通体雪白的花。
“和尚,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毛皎泷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这叫‘月下白’,据说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生仙子肯定喜欢。”
薛无焱看着那支洁白的花,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确实很美。他能想象出,这支花插在生梧桐的发间,会是怎样一幅动人的画面。
这个想法让他心口一紧。
“无聊。”薛无焱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要回房。
“哎,和尚你等等。”毛皎泷拦住他,“你帮我送给生仙子呗?我刚才跟她讨论一种毒草,把她惹生气了,她肯定不想见我。”
薛无焱皱眉:“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就帮我这一次嘛。”毛皎泷拉着他的胳膊,语气带着撒娇,“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总不能看着我被生仙子记恨吧?再说了,你去送,她肯定不会拒绝。”
薛无焱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拉得更紧。他看着毛皎泷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又想起生梧桐可能会拒绝的冷淡表情,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忽然翻涌上来。
他不想看到生梧桐对毛皎泷笑,可更不想看到,生梧桐接过毛皎泷送的花。
“不送。”薛无焱的语气硬邦邦的,挣脱开毛皎泷的手,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毛皎泷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无焱的房门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看来,这和尚不是打翻了醋坛子,而是醋缸都被他踢翻了。
薛无焱回到房里,反手关上房门,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翠竹,努力平复着呼吸。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一支花吗?不就是毛皎泷想送给生梧桐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拿起桌上的佛经,想静下心来读一读,可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毛皎泷拿着花的样子,生梧桐接过草莓时的表情,还有他们并肩走在药田边的背影。
这些画面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阿弥陀佛。”薛无焱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试图驱散这些杂念。
可没用。
他越是想忘记,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他甚至开始嫉妒毛皎泷。嫉妒他可以那么自然地跟生梧桐说笑,嫉妒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生梧桐好,嫉妒他……可以那么轻易地就让沈梧桐露出笑容。
这个发现让薛无焱心惊不己。
他怎么会嫉妒毛皎泷?
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可它就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扎在他的心底。
窗外,传来毛皎泷和生梧桐的说话声,隐约还夹杂着生梧桐的笑声。
薛无焱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走到窗边,猛地关上了窗户,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薛无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一首以为,自己心中只有仇恨和对妹妹的牵挂。可现在,这莫名的烦躁和嫉妒,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像毛皎泷说的那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是佛门弟子,肩负着血海深仇,绝不能被这些世俗情感牵绊。
薛无焱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佛经,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试图掩盖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烦躁。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萌芽,就再也无法轻易抹去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药田的香味随着晚风飘进房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像极了毛皎泷摘来的野草莓的味道。
薛无焱握着佛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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