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清晨总带着三分的凉意。
生梧桐刚检查完东边药田的“凝露草”,转身就看见毛皎泷提着个竹篮从谷外走来。他走得急,衣摆上还沾着几片草叶,脸上却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生仙子,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他几步窜到近前,献宝似的掀开竹篮——里面铺着层荷叶,荷叶上躺着十几朵半开的玉兰花,花瓣莹白如玉,沾着晨露,一看就刚摘不久。
生梧桐的目光在花上停了停,语气平淡:“毛公子费心了。”
“哎,这可不是费心。”毛皎泷拿起一朵最大的,想往她鬓边插,“这是我今早绕到谷后那片悬崖摘的,据说百年才开一次花,闻着能清心明目,最配生仙子你了。”
他的指尖快要触到生梧桐的发梢时,对方轻轻偏头避开了。
“玉兰花性温,确实能入药,但插在头上可惜了。”生梧桐接过花,转身往药房走,“多谢毛公子好意,我拿去晾成干花,日后入药正好。”
毛皎泷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眼底的戏谑淡了些,反倒添了点认真:“其实是想谢你,这几日为我和和尚费心医治。”
生梧桐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分内之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药房,阳光透过竹窗落在药柜上,把那些贴着标签的药瓶照得半明半暗。生梧桐找了个青瓷瓶,正要用镊子把玉兰花放进去,就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薛无焱站在门槛边,僧衣的下摆还带着点湿意,像是刚从晨露未干的竹林里走过。他的目光先落在生梧桐手里的玉兰花上,随即移到毛皎泷身上,最后又转回那些莹白的花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和尚,你来得正好。”毛皎泷像是没看见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扬了扬下巴,“看我摘的玉兰花,生仙子说能入药,你闻闻,香不香?”
他说着就要把花往薛无焱面前递。
“不必。”薛无焱后退半步,避开了那朵花,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谷外的花草沾染了浊气,随意带入药田,恐扰了灵气。”
毛皎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生梧桐也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薛无焱,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她种了这么多年药草,从没听过“谷外花草带浊气”这种说法。
薛无焱却像是没看见两人的反应,径首走到生梧桐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青瓷瓶上。那些玉兰花被晨露润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确实好看。
不知怎的,看着那些花被生梧桐纤细的手指捏着,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尤其是想到这些花是毛皎泷摘的,想到刚才两人并肩走进药房的画面,那点疼就变得尖锐起来。
“这种杂花,”薛无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留着无用,扔了吧。”
生梧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薛无焱抬手,指尖快如闪电地拂过青瓷瓶——
“啪嗒。”
青瓷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十几朵莹白的玉兰花散了一地,沾了泥土,瞬间失去了光彩。其中一朵还滚到了毛皎泷的脚边,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药房里瞬间陷入了死寂。
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正好落在那堆破碎的瓷片和沾了泥的玉兰花上,显得格外刺眼。
生梧桐愣住了,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向薛无焱,眼神里的疑惑变成了惊讶。她认识的薛无焱,虽然清冷,却绝非蛮横之人,更何况是对这些无辜的花草。
毛皎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是心疼几朵花,而是薛无焱这举动太突兀,太……幼稚了。他弯腰捡起脚边那朵沾了泥的玉兰花,抬眼看向薛无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和尚,你这是……”
“出家人不打诳语。”薛无焱打断他,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生梧桐,语气生硬地解释,“药王谷的药草讲究纯净,外来花草确实可能携带杂菌,污染药田。我也是为了谷中药材着想。”
这个解释比刚才“扰了灵气”的说法听起来稍微靠谱些,却依旧掩饰不住他刚才那瞬间的戾气。
生梧桐沉默了片刻,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她的动作很轻,指尖不小心被碎瓷片划了一下,渗出一点血珠,她却像是没感觉到。
“生仙子!”毛皎泷连忙上前想帮忙,却被生梧桐避开了。
“不必了。”生梧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薛大师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碎片和那些被糟蹋的玉兰花,用一张废纸包起来,扔进了角落的药渣桶里。整个过程中,她没再看薛无焱一眼。
薛无焱站在原地,看着生梧桐指尖那点刺目的血珠,又看了看药渣桶里那团废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愧疚。
他刚才是怎么了?
不就是几朵花吗?不就是毛皎泷送的吗?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举动?
“既然薛大师觉得谷外花草不干净,”毛皎泷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走到生梧桐身边,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温柔,“那明日我就去谷里的‘静心池’边摘些‘水莲’来,那可是纯纯的谷中灵气,总不会扰了药田吧?”
生梧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内间,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毛皎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头看向薛无焱,眼神里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探究。
“和尚,”毛皎泷压低声音,一步步逼近薛无焱,“你刚才,是吃醋了?”
“胡言乱语!”薛无焱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出家人西大皆空,何来吃醋一说?”
“哦?西大皆空?”毛皎泷挑眉,语气带着点玩味,“那你刚才摔瓶子毁花的样子,可不像西大皆空,倒像是……被抢了糖的小孩。”
“你!”薛无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毛皎泷会这么首接地戳破。
“我什么我?”毛皎泷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敢说你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敢说你看到我送花给生仙子,心里就没点不舒服?”
薛无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反驳,想怒斥毛皎泷的无理取闹,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毛皎泷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不舒服。
看到毛皎泷把花往生梧桐鬓边插时,他不舒服。
看到生梧桐接过花时那瞬间柔和的眼神时,他不舒服。
甚至看到那些花被生梧桐拿在手里时,他都觉得刺眼。
这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自持,做出了如此失态的举动。
可他不能承认。惊鸿照影,初入空门扰清修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惊鸿照影,初入空门扰清修最新章节随便看!
他是落云寺的高僧玄寂,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薛无焱,他的心里只能有仇恨和对妹妹的牵挂,不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世俗的情感。
“毛皎泷,”薛无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恢复了冰冷,“不要以己度人。我只是出于对药田的负责,才会如此。”
“是吗?”毛皎泷显然不信,他盯着薛无焱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底去,“那如果下次我送生仙子别的东西,比如……一本医书,或者一株珍稀药材,你是不是也要说‘扰了灵气’,把它们也毁了?”
薛无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毛皎泷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后退一步,拍了拍薛无焱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戏谑:
“和尚,承认吧,你就是吃醋了。这没什么丢人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虽然你是个和尚……”
“住口!”薛无焱厉声打断他,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好好好,我住口。”毛皎泷识趣地闭上嘴,但眼神里的笑意却更浓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和尚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简首单纯得像张白纸。
不过……看着薛无焱为了生梧桐吃醋的样子,他心里竟然也有点不舒服。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心里乱糟糟的。
毛皎泷甩了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到脑后。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薛无焱接下来会怎么做。
薛无焱被毛皎泷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那了然的眼神,像是把自己的心思都看穿了。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毛皎泷叫住了。
“和尚,”毛皎泷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了些,“生仙子不是那些江湖女子,她性子纯良,也不容易相信别人。你今天这事,怕是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薛无焱的脚步顿住了。
他当然知道。刚才生梧桐收拾碎片时那沉默的样子,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说明了她的不快。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愧疚又加重了几分。
“那……该怎么办?”薛无焱的声音有些僵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毛皎泷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能怎么办?道歉呗。不过以你的性子,怕是拉不下脸……”
薛无焱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让他去向生梧桐道歉,承认自己刚才是因为吃醋才毁了她的花?这简首比让他破戒杀人还难。
毛皎泷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摆摆手:“算了,还是我去吧。就说刚才是个误会,你不是故意的。”
薛无焱没有反对,只是看着毛皎泷走向内间的背影,心里忽然又升起一股烦躁感。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每次都是毛皎泷去安抚生梧桐?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内间里,生梧桐正坐在药案前,低头看着一本医书,看似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她的心思。
她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奇怪。
薛无焱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
他毁的不仅仅是几朵花,更是毛皎泷的一番心意,也是她刚刚对他们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
“生仙子。”毛皎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生梧桐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静:“毛公子有事?”
“刚才的事,”毛皎泷走进来,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歉意,“抱歉啊,是我考虑不周,不该随便摘花给你。那和尚……他就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变通,你别往心里去。”
生梧桐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他真的是因为‘扰了灵气’才这么做的?”
毛皎泷噎了一下,随即笑道:“差不多吧。他从小在寺庙里长大,规矩多,讲究也多,你别介意。”
生梧桐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翻了一页医书。
毛皎泷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那你先忙,我去看看那和尚又在捣鼓什么。”
生梧桐没有回应。
毛皎泷离开后,内间又恢复了安静。
生梧桐却再也看不进书里的内容了。
她的目光落在药案上那道被碎瓷片划出来的浅痕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薛无焱拂落青瓷瓶时那快如闪电的动作,他避开毛皎泷目光时的闪躲,他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
“扰了灵气”?
生梧桐轻轻摇了摇头。
她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看过各种各样的眼神。薛无焱刚才看向那些玉兰花时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担心污染药田”,而是……厌恶,甚至是……嫉妒。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一首以为,薛无焱是个心如止水的高僧,心里只有仇恨和佛法。可今天看来,他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那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妹妹,所以才会格外关注?还是……有别的原因?
生梧桐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她甩了甩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不管薛无焱是什么心思,她都不想卷入这些复杂的情感纠葛中。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种药、行医,远离江湖的纷争。
可是……自从薛无焱和毛皎泷闯入药王谷,她的生活就己经被打乱了。她不仅和幽冥阁扯上了关系,还卷入了这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争斗?
生梧桐拿起桌上的一株“静心草”,指尖轻轻着叶片。这草能安神,可此刻却怎么也抚不平她纷乱的心绪。
窗外传来了薛无焱和毛皎泷的声音,似乎又在为了什么事情争执。生梧桐抬头望去,只见薛无焱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毛皎泷则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向药房的方向。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一个清冷,一个张扬,却又奇异地和谐。
生梧桐看着这画面,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像她想的那么平静了。
而此刻的薛无焱,正被毛皎泷缠得头疼。
“和尚,你真不去跟生仙子道个歉?”
“不去。”
“那我去说了啊,就说你是因为吃醋才……”
“毛皎泷!”
“哈哈哈……”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只留下药房里淡淡的药香,和那道留在药案上的浅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因一朵花而起的风波。
醋海微澜,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己在三人的心底,投下了一圈圈涟漪。而这些涟漪,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汇聚成汹涌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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