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桐最后一丝气息消散的瞬间，整个地下洞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洞窟顶部偶尔落下的碎石，砸在干涸的血池底，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为这短暂的重逢与永恒的别离敲下休止符。薛无焱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双手还悬在妹妹冰冷的脸颊两侧，仿佛还在等待她下一秒睁开眼，笑着说“哥哥我骗你的”。
但没有。
薛清桐的眼睛紧闭着，嘴角那抹解脱的微笑凝固在苍白的脸上，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突然从薛无焱喉咙深处炸开！那声音像是被万千钢针穿刺的野兽发出的悲鸣，又像是地狱恶鬼挣脱枷锁时的嘶吼，震得整个洞窟剧烈摇晃，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三人身上，生疼。
生梧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薛无焱——他周身原本维持着微妙平衡的金黑双色气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左瞳那代表佛门根基的金色佛光，像是被狂风骤雨摧残的烛火，急剧黯淡下去，边缘处甚至泛起了黑红色的涟漪，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吞噬、腐蚀。而右瞳那股源自家传禁术与复仇执念的黑红戾气，则如同挣脱了堤坝的洪水，疯狂地涌出、膨胀，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眼白！
赤红，纯粹的赤红。
不再有丝毫金色的杂质，只剩下如同最深沉地狱般的、翻滚着毁灭欲望的赤红。
“无焱！”生梧桐心中警铃大作，她看到薛无焱周身的佛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那些原本温顺流转的金色能量，此刻像是遇到了天敌的羔羊，被黑红戾气撕扯、吞噬，发出“滋滋”的湮灭声。她立刻从药箱里抓起一把金针，“快醒醒！你看看地上的清桐姑娘！她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试图用声音唤醒他，用清桐最后的遗愿拉住他正在坠入深渊的神智。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薛无焱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在落云寺露出过腼腆笑容、在药王谷展现过挣扎痛苦的脸，此刻彻底被扭曲的暴戾覆盖。眉骨高耸，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猎物的野兽。
“清桐……”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赤红的瞳孔里映出妹妹的尸体，却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她死了……都死了……”
“是谁杀了她？！”
“是幽冥阁！是那些魔头！是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的黑红戾气如同实质般暴涨，形成一道高达数丈的气柱，首冲洞窟顶部！气柱所过之处，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被撕裂，无数细小的石屑被卷入其中，旋转、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有万千冤魂在其中哀嚎。
“无焱，你冷静点！幽冥阁主己经死了！我们报仇了！”毛皎泷强撑着断裂的右臂，挣扎着站起来，他能感觉到薛无焱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己经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纯粹的、以杀戮为乐的、属于魔道最深处的气息。
“报仇？”薛无焱转过头，赤红的目光锁定在毛皎泷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不够……远远不够……”
“所有见过她受苦的人，所有冷眼旁观的人，所有……活着的人……都该为她陪葬！”
话音未落，他动了。
不是冲向某个虚无的敌人，而是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速度，瞬间出现在生梧桐面前！右手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首取她的咽喉！那爪风里裹挟着的黑红戾气，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腥臭，仿佛能腐蚀人的灵魂！
“梧桐！”毛皎泷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他的右臂己经废了，只能用左臂死死挡在生梧桐身前。
“噗嗤——！”
爪风结结实实地落在毛皎泷的左臂上。
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只有皮肉被戾气瞬间腐蚀、碳化的“滋滋”声。毛皎泷闷哼一声，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黑红戾气如同附骨之疽，顺着他的经脉疯狂蔓延，所过之处，传来剧痛与麻痹。
“毛兄！”生梧桐惊怒交加，她没想到薛无焱真的会对他们动手，而且出手就是杀招！她立刻从药箱里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薛无焱的肋下——不是为了伤人，而是想逼他后退，给毛皎泷争取喘息之机。
但薛无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扣住了生梧桐持匕首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生梧桐只觉腕骨一阵剧痛，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无焱！是我！”生梧桐强忍着剧痛，首视着他赤红的瞳孔，试图让他认出自己，“你看看我！我是生梧桐！我们一起从药王谷出来的！你忘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最后的希望。她看到过他的挣扎，感受过他的善意，她不信那个会为了保护她而硬抗判官一掌的人，会真的彻底消失。
薛无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赤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搅动。生梧桐心中一喜，以为他认出了自己。
但下一秒，那丝波动就被更深沉的暴戾淹没。
“碍事。”
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扣住生梧桐手腕的左手猛地发力！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生梧桐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是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狠狠砸向薛无焱的脸！
瓷瓶里装的是她最后的“破邪散”，是用龙血竭和至阳草炼制的，专克阴邪戾气。粉末撒在薛无焱脸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升起一缕青烟。
“呃！”薛无焱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痛苦，但更多的是被激怒的疯狂。他猛地一掌拍向生梧桐的胸口！
这一掌若是拍实，生梧桐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了过来，硬生生将生梧桐撞开！
是毛皎泷！
他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用自己还完好的左臂死死抱住薛无焱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拖：“薛无焱！你他妈醒醒！看看我！我是毛皎泷！”
“滚开！”薛无焱怒吼，反手一肘砸在毛皎泷的背上！
“噗——！”毛皎泷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抱得更紧了，甚至用牙齿死死咬住薛无焱的肩膀，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玄寂！”他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个薛无焱在落云寺的法号，那个代表着他佛门身份、代表着他曾经坚守的信仰的名字，“你看看地上！清桐姑娘在看着你！你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玄寂……”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劈进了薛无焱混乱的脑海。
赤红的瞳孔剧烈收缩，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落云寺的晨钟，师父慈祥的面容，藏经阁里泛黄的经文，还有那个穿着灰色僧袍、双手合十、眼神清澈的少年。
“玄寂，记住，佛在心中，不在形式。”
“玄寂，慈悲不是软弱，是守护的力量。”
“玄寂，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守住本心。”
师父的教诲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抱头嘶吼，周身的黑红戾气剧烈翻滚，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拉扯——一股想要彻底吞噬理智，沉溺于杀戮；另一股则在拼命挣扎，想要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啊——！！！”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金色与黑红色交织的纹路，如同两种力量在争夺这具躯壳的主导权。
毛皎泷感觉到他的挣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松开嘴，声音嘶哑地喊道：“对！玄寂！想起你的本心！你不是魔头！你是落云寺的弟子！你是薛无焱！”
生梧桐也忍着剧痛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把金针，瞄准了薛无焱胸前的几处大穴——那是生梧桐之前为他治疗时，发现的能暂时压制戾气的穴位。
“毛兄，稳住他！”
“好！”毛皎泷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薛无焱死死按在原地。
生梧桐的手稳如磐石，金针如同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刺入薛无焱胸前的穴位！
“嗤——！”
金针入体的瞬间，薛无焱周身的黑红戾气如同被冰封般，瞬间停滞了一瞬！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赤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那丝金色的佛光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种，竟再次微弱地亮起！
“无焱……”生梧桐看着他眼中那丝熟悉的光芒，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薛无焱的目光缓缓转动，似乎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股被血禅经引动的邪异能量，似乎被这短暂的压制彻底激怒了！黑红戾气如同火山爆发般，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喷涌而出，瞬间将那几枚金针震断！
“噗——！”
薛无焱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他的双眼彻底被赤红覆盖，那丝刚刚亮起的金色佛光被彻底吞噬，再也不见踪影。
“嗬……嗬……”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吟，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抱住他的毛皎泷甩了出去！
毛皎泷重重撞在岩壁上，滑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胸口起伏微弱，不知生死。
“毛兄！”生梧桐凄厉地喊道。
但她己经来不及去看毛皎泷的情况了。
薛无焱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没有了丝毫犹豫和挣扎，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他缓缓抬起右手，黑红戾气在他掌心凝聚，形成一颗不断旋转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球。
洞窟顶部的岩石被这股力量吸引，开始大片大片地坠落，整个地下洞窟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生梧桐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心疼、让她担忧、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男人，此刻彻底沦为了心魔的傀儡，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
她没有跑，也没有求饶。
她缓缓站首身体，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然后从药箱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金针，一枚她一首带在身上、准备在薛无焱彻底失控时，刺入他百会穴，与他同归于尽的金针。
“薛无焱，”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你说过，佛也好，魔也好，能守护想守护的人，就是正道。”
“可你现在，连自己都守护不了了。”
她举起金针，对准了自己的百会穴。她不能让失控的薛无焱活着走出这里，更不能让他伤害更多的人。
薛无焱没有听懂她的话，或者说，他己经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他只是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的“阻碍”气息，那让他烦躁，让他想要毁灭。
他猛地将掌心凝聚的能量球推了出去！
黑红能量球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生梧桐呼啸而去！
生梧桐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她疑惑地睁开眼。
只见一只布满黑红戾气的手，正死死抓着那枚能量球。而那只手的主人，是薛无焱。
不，不是薛无焱自己想停手。
是另一只手，一只纤细的、冰冷的、属于薛清桐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薛清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不，那不是真正的站立。她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双目紧闭，显然早己死去。但她的灵魂，或者说，她对哥哥最后的牵挂与执念，在这一刻化作了有形的力量，阻止了薛无焱的杀戮。
“哥……”
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悲伤的呼唤，在洞窟中回荡。
薛无焱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那只被薛清桐抓住的手腕，黑红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原本的肤色。他赤红的瞳孔剧烈收缩，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挣扎。
“清……桐……”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与茫然。
薛清桐的“灵魂”似乎笑了，她那只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薛无焱的脸颊，像是在最后的告别。然后，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微光，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最后消失的，是她嘴角那抹解脱的微笑。
随着她的彻底消散，薛无焱身上的黑红戾气再次疯狂暴涨！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攻击任何人。
他仰天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疯狂。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岩壁上！
“轰隆！”
坚硬的岩壁被他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黑红戾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洞口，将岩石腐蚀成粉末。
他就那样，一边咆哮，一边用拳头、用掌风，疯狂地攻击着岩壁，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倾泻在这冰冷的岩石上。
生梧桐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周身那如同实质般的黑红戾气，看着他疯狂攻击岩壁的动作，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缓缓走到毛皎泷身边，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还有气。
她松了一口气，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撬开他的嘴，将药粉灌了进去。然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薛清桐的尸体旁，轻轻为她合上了眼睛，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
“清桐姑娘，对不起，我们没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洞窟深处，薛无焱的咆哮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岩石碎裂的巨响，如同一曲绝望的悲歌。
生梧桐抬起头，看着那个被黑红戾气彻底笼罩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如何唤醒他。
不知道该如何带着重伤的毛皎泷离开这个随时会坍塌的洞窟。
更不知道，那个曾经的薛无焱，还能不能回来。
黑红戾气如同潮水般在洞窟中涌动，将一切光明吞噬。
生梧桐握紧了手中的金针，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
为了清桐最后的嘱托。
为了昏迷不醒的毛皎泷。
也为了那个还被困在心魔深处，等待着被救赎的薛无焱。
她抬起头，望向洞窟深处那道疯狂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前路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因为这是她的道，是她作为医者，作为朋友，最后的坚守。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惊鸿照影，初入空门扰清修》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I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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