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喀喇昆仑山脊俯冲下来，卷起亿万雪粒，像砂纸一样打磨大地。归途号熄了火，履带半埋在雪里，像一条冻僵的黑蛇。半截炒勺倒插在车尾，红布被零下五十二度的空气冻成一条锋刃，却仍固执地指向西方——那里没有界碑，只有冰层深处一声紧过一声的金属心跳。
顾峥把指北针揣回怀里，铜壳己经冻裂，磁针被磁暴拧成陀螺，转不出一个确定的北。白音把听诊器贴在冰面，耳膜里立刻传来“哒—哒—哒”，节奏均匀，像有人用铁锤在冰下敲勺。她说，冰下十一米，有铁在呼吸，心跳和花椒爆裂的声音一样。
铝热剂喷火，冰壁被割开一道血口，融水顺着刀口往下淌，像冻住的静脉。顾峥第一个滑下去，脚尖触地的瞬间，一股混着柴油、花椒和铁锈的热浪扑在脸上，仿佛有人刚刚把锅从火上端走。
冰洞底倒插着一节炊事车厢，烟囱斜戳冰顶，锈口滴着暗褐色冰凌。车门被铁链锁死，锁孔灌满冰渣。顾峥掏出哥哥的旧军牌进去，冰渣融化，锁舌“咔哒”一声，像老铁锅在很远的地方敲勺。
车厢里，六具俄军尸体围着一口朝天铁锅，锅底积了半寸雪，雪面映出他们凝固的瞳孔。六双冻僵的手齐刷刷指向锅沿，那里新刻一行汉字：
锅火到家，人影团圆。——极夜回声
白音蹲下，指尖掰开一具尸体的下颚，齿缝嵌满盐晶，像被强迫吞下整袋雪原的咸。胸牌写着：第76机动旅电子战营。死亡时间：72小时前；死因：失温。但指甲缝里全部嵌着盐晶，像被强迫吞下整袋雪原的咸。
李拜天把笔记本贴上锅沿，屏幕亮起俄文：如果你读到这句，我己到家。背景倒计时停在00:29:47，却不再跳动，仿佛时间被盐腌住。
撬开车厢地板，一条垂首冰井首通地下。井底一盏钨丝灯苟延残喘，灯下是一具被肢解的“极昼-1”相控阵雷达，天线骨架像被巨兽啃过。顾峥用刺刀挑断最后两根线，雷达发出婴儿般的呜咽，随即死寂。井壁留着一行匕首刻出的汉字：国境线以西一米，才是真正的雪线。落款Leonid。
众人把六具尸体抬到雪面，摆成北斗，胸口各放一粒盐、一粒花椒、一粒铁锈，让他们也听见回家的路。归途号重新点火，铁锈味的黑烟在风里拖得很长。顾峥把半截炒勺插在冰口，红布猎猎，像给极夜点了一盏不肯熄的灯。
雷达残骸被拆得只剩骨架，像被巨兽啃过的鱼骨。李拜天把笔记本接上残存的数据端口，屏幕跳出一条被加密的日志：【极夜回声·第零阶段完成】【频段压制：143.990MHz】【倒计时：47:31:00】
顾峥盯着那串数字，正是哥哥遗书最后一页的血色倒计时。日志末尾，是一行手写俄文：“如果火熄了，星就会亮。”
他抬头，冰井顶部垂着一根细铜丝，铜丝末端系着一粒盐晶，盐晶里封着一滴血。血珠在钨丝灯下泛着暗红，像极夜里唯一不肯凝固的星。
次仁多吉用藏刀割下铜丝，盐晶落进掌心，立刻化出一缕白雾，雾中浮出极淡的影像——Leonid的侧脸，灰蓝眼睛，嘴角带笑，嘴唇开合：“向西一米，才是真正的雪线。”影像随即碎裂，只剩盐粒在掌心滚动，像未说完的遗言。
众人沿冰井继续向西，井壁越来越窄，温度却反常地升高。凿开最后一层冰，眼前豁然开朗：一条被雪崩掩埋的废弃隧道，铁轨扭曲，枕木焦黑，像被火烤过。隧道尽头，立着一块半埋的界碑，碑面国徽己被锉平，只剩背面一行新刻的小字：
“锅火到家，人影团圆。”落款：王喜旺。
顾峥用刺刀刮开碑沿，露出北斗形的七枚铜牌，最后一枚空缺，像等人认领。他把哥哥的旧军牌按进去，铜牌立刻长出细密的纹路——老铁锅的掌纹，掌纹里嵌一粒盐，盐在低温里闪成星。
碑后是一道被炸塌的混凝土门，门缝里透出柴油味。推开残门，里面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指挥舱，屏幕碎裂，键盘结冰，只有一盏应急灯在角落苟延残喘。舱壁挂着一幅手绘地图：新藏线219国道157公里处，被红色记号笔画出一道冰裂，旁边写着“极夜回声·第一阶段”。
李拜天把笔记本接入残存端口，屏幕跳出倒计时：【47:29:11】【目标：30小时后，全域电磁静默+冰面爆破】【备注：锅灰里埋星，雪里藏火】
指挥舱角落的铁皮箱里，压着一只空罐头盒，盒底垫着一张对折的纸，纸面被体温烘得发软，墨迹却冻得发亮：
“致后来者：
盐是雪原的泪，铁锈是时间的血。
把两样东西一起熬，就能熬出回家的路。
如果你们找到这里，说明我己经把影子还给了雪原。
冰镜倒计时己启动，30小时后，冰面会裂开，
雪刃连若不想被吞掉，就向西一米，
在真正的雪线上，把锅火重新点燃。
—王喜旺”
落款下方，用铅笔描着一只歪扭的炒勺，勺柄缠着半截红布。
顾峥把纸折好，揣进贴胸的口袋，像揣住一截未熄的火种。
雷达残骸突然亮起红灯，蜂鸣急促。李拜天拔掉最后一根数据线，红灯熄灭，却留下一段音频：
“……雪原把星埋进盐里，等下一个冬至，替我们重新点火……”
声音是Leonid的，带着笑意，像狐狸在雪里打滚。音频结束，雷达核心“啪”一声炸裂，碎片溅在冰壁上，像一场微型极光。
众人把罐头盒里的盐粒、铁锈和花椒倒进锅底，归途号重新点火。柴油机咳出铁锈味的黑烟，履带在雪地上碾出一道深深的沟。
顾峥把半截炒勺插在负界碑旁，红布在风里猎猎，像替极夜守最后一班岗。
界碑背后的铜牌亮起微光，北斗第七颗星归位，一行新字浮现：
“锅火到家，人影团圆。——雪刃连·负界碑”
风停了，雪原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心跳与柴油机的怠速重叠，像两口锅在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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