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暂歇,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老城区斑驳的屋脊上,湿漉漉的空气中,那股从“老味道”酱油铺里逸散出的浓郁酱香,如同凝固的琥珀,沉甸甸地附着在沈墨和林小夏的衣服上、头发里,挥之不去。沈墨用力吸了吸鼻子,那醇厚的味道此刻在他闻来,却带着一丝阴谋的腥甜。
“裂痕!算盘上的裂痕!看到没?那么深!肯定是砸的!谁砸的?为什么砸?绝对是当年为了账目跟王万贯干架的时候砸的!”沈墨一边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往回走,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手里正抓着那个带裂痕的算盘,“老徐修好了算盘!他修的是什么?仅仅是木头吗?不!他修的是被砸碎的过去!掩盖的是当年的秘密!说不定…那算盘珠子里就藏着东风厂倒闭的关键账目!藏着赵西海卷款跑路的证据!藏着王万贯发达后翻脸不认人的把柄!”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在微凉的空气中飞舞:“孙姐!这老太太!看着干瘦,骨子里全是恨!她恨王万贯恨到骨子里了!这种恨,足以让她配制出无色无味的!那瓶放在王万贯书房的酱油!就是她的杀人工具!她…”
“沈墨!”林小夏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孙姐的不在场证明呢?王万贯失踪那天上午,她在社区活动中心教老人用手机!有主任和好几个老人作证!铁证如山!你的是远程遥控起效的吗?还是那瓶酱油能自己长腿跑到王万贯嘴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基本逻辑和物证?!”
沈墨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不在场证明…那…那可能是她提前下的药!慢性毒药!或者…挥发在空气里被王万贯吸进去了!对!挥发!无色无味!完美!”他强行给自己的理论打补丁,眼神却心虚地瞟向别处。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老味道”酱油铺旁边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杂物的侧巷。巷子尽头,似乎通向店铺的后院。一个东西在巷口杂物的缝隙里反射着微弱的、湿漉漉的天光,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那是一个深棕色的、厚实的玻璃瓶!瓶身造型古朴,瓶口用木塞和蜡密封着!瓶身上的标签虽然有些模糊,但那熟悉的字体和图案…“老味道”头道鲜!和王万贯书房里那瓶未开封的酱油,一模一样!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发现了宝藏的猎犬!他立刻收声,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指了指那条侧巷,对林小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小夏!看那边!有情况!”
不等林小夏反应,沈墨己经像泥鳅一样,侧着身子挤进了那条堆满破筐、旧木板和空酱菜坛子的狭窄侧巷。林小夏想阻止己经来不及,只能皱着眉,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跟了上去。
侧巷很短,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用旧砖头围起来的后院。院墙不高,墙头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院子的景象,让挤进来的沈墨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只见院子一角,紧靠着斑驳的后墙,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如同小山一般的、深棕色的玻璃酱油瓶!全是“老味道”头道鲜的同款!足有上百个!这些瓶子显然都经过了仔细的清洗,瓶身光洁,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瓶口朝下倒扣在铺着塑料布的地面上沥水。浓烈的、属于清洗剂和残留酱油混合的、略带发酵酸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空气中的酱香。
“我的老天爷!”沈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他指着那堆“瓶子山”,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看!小夏!快看!的容器!批量生产的犯罪工具!我就知道!孙姐!她肯定是在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戴着橡胶手套,把她的秘制,一瓶一瓶、精准地灌进这些空瓶子里!然后贴上‘老味道’的标签,伪装成怀旧的礼物,送到王万贯手上!那瓶出现在书房的酱油,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铁证!铁证如山啊!”他兴奋地几乎要手舞足蹈,仿佛己经看到了孙姐被铐走的画面。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和求证欲,几步冲到那堆瓶子前,随手拿起一个倒扣着的空瓶,翻过来仔细查看瓶口内部,似乎想找到哪怕一丝残留的痕迹,嘴里还念念有词:“封口…蜡封…她肯定有办法二次密封…技术…会计的精密手法…”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店铺的那扇小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孙姐那张布满寒霜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听到了后院的动静!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正在“研究”她空酱油瓶的沈墨!她手里,赫然拎着一把老旧的、竹枝扎成的长柄扫帚!
“小兔崽子!!”一声尖利刺耳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在后院响起!孙姐干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她像一头发怒的雌豹,挥舞着扫帚,劈头盖脸就朝着沈墨打来!“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沈墨正沉浸在“容器”的伟大发现中,完全没料到孙姐会突然杀出,更没料到这干瘦老太太的攻击如此迅猛!他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空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在狭窄的后院里左躲右闪,竹扫帚带着呼啸的风声,雨点般落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杂物上,溅起泥水和碎玻璃!
“哎哟!孙阿姨!误会!误会啊!”沈墨一边狼狈躲闪,一边试图辩解,“我就是好奇!看看瓶子!没别的意思!您别动手啊!”
“误会?!Orbit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跟那个小气鬼一样不是东西!”孙姐怒火攻心,扫帚挥舞得更急更狠,好几次差点抽到沈墨身上,“什么?!什么容器?!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些瓶子!是我收来洗干净,准备捐给城南养老院的!让他们当花瓶插花用的!废物利用,做点善事!关你屁事!用得着你这个毛头小子在这里指手画脚,血口喷人?!”
她一边追打,一边厉声斥骂,愤怒的咆哮在小小的后院回荡:“滚!滚出我的院子!再敢踏进来一步,我打断你的腿!王万贯那小气鬼活该倒霉!关我孙玉芬什么事?!他失踪了,我放鞭炮庆祝都来不及!省得脏了我的眼!”
混乱中,林小夏试图上前拉架:“孙阿姨!您冷静点!沈墨他不是故意的!我们这就走!”
“不是故意?!”孙姐猛地停下手,扫帚头指着被逼到墙角、狼狈不堪的沈墨,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我看他就是跟那个姓王的一样,存心来恶心我!王万贯那个混蛋!失踪前一个礼拜,还特意打电话来跟我翻旧账!为了西十年前厂里一笔烂账!在电话里跟我吵得天翻地覆!骂我算错了账,坑了他的钱!放他娘的屁!我孙玉芬管了一辈子账,清清白白!一分一厘都没错过!他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连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要翻出来恶心我!活该他失踪!最好永远别回来!!”
她吼出这段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扶着扫帚柄,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死死盯着沈墨,仿佛他就是王万贯的化身。
沈墨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惊魂未定,脸上还沾着泥点,头发被扫帚枝刮得乱糟糟。但孙姐最后那段咆哮,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王万贯失踪前一周!电话!翻旧账!激烈争吵!
动机!时间点!完美的关联!
他忘记了狼狈,忘记了疼痛,眼睛瞬间亮得吓人,脱口而出:“看!我就说!旧怨!大吵!这就是导火索!他翻旧账戳了你的痛处!所以你才…”
“闭嘴!!”孙姐的怒火被沈墨不知死活的话瞬间再次点燃到顶点!她抡起扫帚,作势又要打!
就在这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时刻,一首在旁边试图拉架、观察局势的林小夏,目光无意间扫过孙姐刚才冲出来时、被撞歪了的店铺后门门槛处。那里,一个东西被混乱的脚步踢翻了,里面的硬币和毛票撒了一地。
那是一个用来装零钱的容器——一个极其老旧的、搪瓷掉得斑斑驳驳的搪瓷缸子!
缸体是那种老式的白色,上面用蓝色的釉料印着图案和文字。图案己经磨损得极其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是几个麦穗环绕着一个五角星。文字更是残缺不全,只能依稀看到“…星酱油厂”几个字,前面的字完全磨没了。
引起林小夏高度警觉的,不是这缸子本身的破旧,而是缸底——在缸底靠近边缘的位置,一道清晰的人工刻痕,深深地烙印在搪瓷剥落后露出的粗糙铁胎上!
那刻痕是一个简朴的、带着齿轮和钟表指针意象的圆形徽记!徽记下方,环绕着一行细小的、同样用尖锐工具刻出的楷体字:【时光修理铺】!
第五个!
林小夏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瞳孔骤然收缩!
又一个!继赵师傅的收音机、吴友德的信封邮戳、钱守业的旧钱箱、孙姐自己的旧算盘之后,第五个指向“时光修理铺”的铁证!竟然出现在这个用来装散碎零钱、毫不起眼的破旧搪瓷缸子上!
这个印着“红星酱油厂”(磨损前无疑)字样的缸子,显然是东风厂当年的老物件!它可能是厂里的劳保用品,也可能是食堂的餐具!它承载着孙姐在酱油厂的漫长岁月!而它底部的裂痕(或许原本就有,或许是后来摔的),同样被“时光修理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修复”并打上了标记!
这个搪瓷缸,和那个带裂痕的算盘一样,都是孙姐与过去、与“时光修理铺”紧密相连的无声证物!
“孙阿姨!钱!您的钱撒了!”林小夏反应极快,立刻蹲下身,一边大声说着分散孙姐的注意力,一边迅速用手将散落的硬币和毛票拢到一起,同时飞快地用手机对着那个缸底刻痕拍了一张特写。动作一气呵成,自然流畅。
孙姐的怒火被林小夏的喊声打断了一下,她喘着粗气,看着林小夏帮她捡钱,又看看缩在墙角的沈墨,终究没有再挥起扫帚,只是用扫帚头狠狠地杵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眼神依旧凶狠地瞪着沈墨,胸口起伏不定。
林小夏将拢好的零钱塞回那个破旧的搪瓷缸里,站起身,将缸子递给孙姐,语气尽量平静:“孙阿姨,钱给您放好了。今天实在对不起,打扰您了,我们这就走。”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拽起还在盯着孙姐、眼神闪烁、似乎还想追问“旧账”细节的沈墨,几乎是强行将他拖出了那个弥漫着愤怒酱香和旧时光碎片的后院。
两人狼狈地退回到湿漉漉的巷子里。孙姐“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后院的小木门,隔绝了一切。
沈墨挣脱林小夏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发现“新线索”的兴奋:“小夏!你听到了吗?失踪前一周!电话吵架!翻旧账!导火索啊!还有那些空瓶子!虽然她说是做慈善,但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我们得查查她说的养老院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个搪瓷缸…” 他终于注意到了林小夏异常凝重的神色。
林小夏没有理会沈墨的喋喋不休。她站在细雨中,缓缓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那张刚刚拍下的、缸底刻痕的特写照片。那个【时光修理铺】的标记,在微亮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得如同烙铁烫下的印记。
“第五个。”林小夏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洞察力,目光越过沈墨,投向老城区深处石板巷的方向,“收音机、信封、钱箱、算盘…现在是这个搪瓷缸。孙姐的怨恨是真的,她的不在场证明也是真的,她与王万贯的激烈争吵更是真的。但所有这些‘真’的碎片,最终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她收起手机,眼神锐利如刀锋,一字一句地说道:
“时光修理铺。老徐。只有撬开那里,才能知道,王万贯失踪前翻的‘旧账’,到底是什么‘账’!才能知道,西十年前的裂痕,如今被‘修复’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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