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己经渗透了圣心疗养院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粒尘埃。即使是在放风的小院里，唐希玲也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冰冷金属感的气味。
她坐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枯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眼神涣散地望着地面。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身上的病号服依旧宽大而单薄，洗得发白的条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和药物作用下的蜡黄色。偶尔，她会对着空气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或者嘴里念念有词，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水……糖……红……”
这是她最近的“常态”。自从林姨死后，她就成了这副模样——疯癫，麻木，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护工们对她的看管己经放松了许多。在他们看来，这个曾经试图反抗的女人，如今己经彻底被“治疗”成功，变成了一个无害的疯子。他们偶尔会远远地瞥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嫌恶和不耐烦，却很少再对她动粗。
只有唐希玲自己知道，在那层疯癫麻木的外壳之下，她的神经正像绷紧的弓弦一样，时刻保持着警惕。她的眼睛看似空洞，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护工换班的时间，监控摄像头的角度，院子里每一个病人的状态，甚至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她在等待。
等待南柒糜的消息。
自从上次南柒糜以志愿者的身份来访，留下那支藏有密码的画笔后，己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疗养院的气氛越发压抑，院长那张虚伪的笑脸背后，似乎隐藏着越来越深的阴鸷。
唐希玲知道，南柒糜一定会再来的。他既然说了“等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联系她。
而她，必须做好准备。
“集合！所有人回病房！”
护工粗暴的吼声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唐希玲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跟着其他病人，朝着病房的方向挪动。她的目光依旧呆滞，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傻笑。
就在她快要走进病房大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南柒糜。
他正站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口，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话筒，正和院长低声交谈着什么。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与这座阴沉的疗养院格格不入。
唐希玲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他来了！
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大楼。
回到病房后，唐希玲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南柒糜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手里的画筒，无疑是来送“画”的。
他会用什么方式联系她？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唐希玲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抱着那个捡来的破旧玩偶，嘴里继续念念有词，但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741，出来。”是那个满脸横肉的护工，他的语气依旧粗暴，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警惕。
唐希玲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动。
“叫你呢！聋了吗？”护工不耐烦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有人要见你。”
唐希玲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傻笑。
护工懒得跟她计较，拽着她就往外走。
穿过长长的走廊，唐希玲被带到了上次那个“活动室”。南柒糜正坐在一张桌子旁，面前摊开着一幅画。院长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南先生，您看，人带来了。”院长恭敬地说道。
南柒糜抬起头，目光落在唐希玲身上。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但唐希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麻烦你了，院长。”南柒糜微笑着说，“我想单独和这位病人待一会儿，进行一下艺术疗愈。”
“应该的，应该的。”院长连忙点头哈腰，“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说完，院长又恶狠狠地瞪了唐希玲一眼，仿佛在警告她不要惹事，然后才转身离开了活动室，并顺手带上了门。但唐希玲知道，门虽然关了，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却依旧在忠实地工作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活动室里只剩下唐希玲和南柒糜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南柒糜站起身，走到唐希玲面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唐希玲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玩偶。
南柒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他转过身，指着桌子上的画，柔声说道：“你看，这是我最近画的一幅画，想请你一起看看，说不定能让你的心情好一点。”
唐希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幅风景画。画面上，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天空湛蓝，飘着几朵悠闲的白云。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机和希望，与圣心疗养院的阴沉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看这阳光，多温暖。”南柒糜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对一个正常的病人进行心理疏导，“还有这河水，多清澈。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去这样的地方走走，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
唐希玲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画面上的阳光，嘴里喃喃自语：“光……暖……”
南柒糜似乎没有放弃，他走到桌子的另一边，拿起画框的一角，轻轻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同时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看这棵树，虽然经历了风雨，却依然顽强地生长着。人也一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下去，总有看到阳光的一天。”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画框的边缘轻轻敲击了几下。
“嗒……嗒嗒……嗒……”
声音很轻，很有节奏，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唐希玲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是摩斯密码！
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呆滞的状态，眼神依旧空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这些敲击声转换成对应的字母。
“嗒……嗒嗒”是“W”（我）。
“嗒……”是“E”（们）。
紧接着，南柒糜的手指又在画框上敲击了几下，节奏更快了一些。
唐希玲屏住呼吸，仔细地分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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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嗒嗒”是“P”（行）。
“嗒嗒嗒嗒……”是“Q”（动）。
“我们在行动。”
唐希玲的瞳孔微微收缩。南柒糜在告诉她，他们的计划己经开始实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南柒糜似乎很满意她的“无动于衷”，他放下画框的一角，又拿起画笔，假装在画面上涂抹着什么，同时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看这片云彩，像不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能拦住它。”
说着，他的手指又在画框上轻轻敲击起来。
这一次的节奏更加复杂。
唐希玲集中全部精神，努力地记忆着、翻译着。
“嗒……嗒嗒嗒”是“S”（尚）。
“嗒嗒……”是“B”（家）。
“嗒嗒嗒……嗒”是“G”（股）。
“嗒……嗒嗒”是“W”（价）。
“嗒嗒嗒嗒……”是“Q”（跌）。
“尚家股价跌。”
唐希玲的心跳更快了。尚家股价下跌，显然是南柒糜的手笔！他果然开始行动了，目标就是尚茹荫的家族！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一个让她振奋的消息。尚茹荫那个恶毒的女人，终于要开始付出代价了！
南柒糜放下画笔，又开始欣赏起画作来，嘴里啧啧称赞：“这山脉真壮观，就像一道屏障，能挡住所有的风雨。可惜啊，再坚固的屏障，也有被摧毁的一天。”
他的手指再次落在画框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嗒……”是“E”（石）。
“嗒嗒……嗒”是“Y”（袁）。
“嗒嗒……”是“L”（琅）。
“嗒嗒嗒……”是“J”（疑）。
“嗒……”是“X”（心）。
“石袁琅疑心。”
唐希玲的心沉了一下。是袁琅开始怀疑了吗？这并不意外，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对尚家股价下跌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这意味着南柒糜的行动己经引起了石袁琅的警惕，他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加危险。
南柒糜似乎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唐希玲：“你觉得这幅画好看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唐希玲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抱着玩偶，傻笑着。
南柒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顿了顿，又轻轻敲击了几下画框，节奏很轻，很简短。
“嗒……”是“J”（坚）。
“嗒嗒……”是“C”（持）。
“坚持。”
这两个字，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唐希玲的心田。南柒糜是在鼓励她，让她坚持下去，不要放弃。
唐希玲知道，她必须回应他，让他知道，她收到了消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依旧呆滞，但嘴角的傻笑却慢慢消失了。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怀里的玩偶上蜷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约定好的信号——收到，明白，会坚持。
南柒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微微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表情，继续欣赏着画作：“这幅画还有很多不足之处，需要好好修改一下。等修改好了，我再拿来给你看。”
他的手指最后在画框上敲击了几下，节奏很快，很急促。
“嗒嗒……嗒”是“K”（快）。
“嗒……嗒嗒”是“W”（了）。
“快了。”
唐希玲的心猛地一颤。
快了？是说他们的计划快要成功了？还是说，她离开这里的日子，快要到了？
无论是什么意思，这都意味着希望，意味着黎明前的曙光，己经不远了。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院长探进头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南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您看……”
南柒糜转过身，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他将画笔放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风景画卷起来，放进画筒里，“这位病人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艺术疗愈还是有效果的。”
“是是是，多亏了南先生您的关心。”院长连忙附和道。
南柒糜拿起话筒，最后看了唐希玲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鼓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舍。
唐希玲依旧保持着那副呆滞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南柒糜转过身，跟着院长，走出了活动室。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活动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唐希玲抱着玩偶，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她的身体里涌动。
我们在行动。
尚家股价跌。
石袁琅疑心。
坚持。
快了。
南柒糜带来的每一个消息，都像一颗火种，在她的心底点燃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希望的火焰，是复仇的火焰，是活下去的火焰。
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虽然依旧阴沉，但在唐希玲的眼中，却仿佛己经看到了穿透云层的阳光，看到了远处那片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山脉。
尚茹荫，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石袁琅，你的疑心，只会加速你的灭亡。
唐希玲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隐藏在疯癫的面具之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和狠戾。
她会坚持下去的。
她会等到那一天的。
等到她重获自由，等到她亲手将那些伤害过她、伤害过林姨的人，一个个拖入地狱。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己经准备好了。
唐希玲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玩偶里，嘴里又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傻笑声。但这一次，她的笑声里，多了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冰冷的期待。
活动室墙壁上的监控摄像头，依旧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屏幕前，或许有人在满意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女人，或许有人在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但他们都不知道，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悄然酝酿着。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这个被他们视为“无害疯子”的女人——唐希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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