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园主卧厚重的丝绒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名贵安神香薰也难以彻底压下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氧气面罩下,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
苏晚躺在宽大的床上,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像一个被遗弃的、破碎的瓷娃娃。她的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眼睑下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在微弱的呼吸中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小巧的下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塑料罩上凝结起一层细小的水雾,又迅速消散。
顾承骁就坐在床边。
一张造型简洁却异常宽大的单人沙发椅,被他硬生生拖到了离床沿最近的位置。他高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皮质里,却不见丝毫放松,背脊依旧挺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右手的掌心被重新仔细包扎过,厚厚的纱布层层包裹,暂时剥夺了这只手的行动能力,只能无力地搭在扶手上,纱布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渍。左肩的枪伤绷带同样透着深色。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己经很久了。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在苏晚苍白脆弱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冰冷的审视,有深沉的探究,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上位者的掌控欲,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贪婪的专注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沉甸甸的……焦虑。
时间在医疗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滴…滴…滴…” 监测心率的仪器发出一阵轻微的、稍显急促的警报声。
顾承骁的瞳孔骤然收缩!搭在扶手上的左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猛地倾身向前,动作快如闪电,几乎要触碰到床沿!
“体温37.8℃,轻微波动,属于术后正常低烧反应。心率稍快,血压稳定,无生命危险。” 守在角落的专业医疗团队中,负责监护的护士立刻低声汇报,声音平稳而专业。
顾承骁紧绷的身体这才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分,重新靠回椅背。但那紧握的左拳并未松开,手背上绷紧的肌肉线条,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他看着护士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苏晚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又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
那轻柔的动作,那专注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地刺入顾承骁冰封的心房。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体验过的……笨拙感,悄然滋生。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命令和绝对的力量解决问题。可面对床上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生命,那些惯用的手段,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靠近。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气音的嘤咛,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骤然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苏晚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眉头痛苦地拧紧,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梦魇。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妈……不要……疼……好疼……” 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断断续续地溢出唇瓣。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地小幅度扭动,似乎想要逃离什么。
“苏晚!” 顾承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想去按住她,怕她扯到伤口,可那只缠满纱布的右手却无法用力,左手伸出,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猛地顿住!
他该怎么做?像命令下属那样呵斥她安静?不,那只会让她在梦魇中更加恐惧。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无措”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思维。
“苏小姐陷入梦魇,可能是伤口疼痛和创伤后应激反应。” 经验丰富的医生迅速上前,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极其熟练地拿起一支细小的注射器,准备推注一点镇定剂。
“等等。” 顾承骁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阻止了医生的动作。
医生愕然抬头。
顾承骁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晚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上,看着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摆脱的恐惧。那一声声破碎的“妈妈”和“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只伸出的左手,不再犹豫,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生涩的轻柔,落在了苏晚紧攥着被角、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背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同样冰凉、却细腻柔软的皮肤。
苏晚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顾承骁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薄茧,以及一种属于男性的、绝对的力量感。那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苏晚紧蹙的眉头,在无意识的感知中,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她紧攥着被角的手指,也仿佛被那沉稳的温度所安抚,微微松开了些许力道。虽然依旧在不安地扭动,但那尖锐的恐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稍稍驱散了一些。
顾承骁的心脏,因为掌下那细微的变化,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暖流,竟从那冰冷的接触点,悄然渗入他冰封己久的心湖。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最坚韧的磐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力量,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别怕,我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顾承骁那只大手的无声安抚下,苏晚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紧拧的眉头也缓缓松开。虽然依旧深陷昏迷,但那份被梦魇纠缠的痛苦挣扎,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默默退后,将空间留给床边那尊沉默的守护神。
顾承骁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冷的触感,以及那脆弱脉搏的微弱跳动。他重新坐回椅中,目光却比之前更深沉,更复杂。他看着自己那只刚刚安抚过她的手,又看向床上安静下来的苏晚,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认知,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坚硬的心底悄然萌生。
原来,并非只有暴力和命令才能掌控。这种无声的、带着温度的触碰,竟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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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锦园主卧只亮着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昏黄之中。
顾承骁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沙发椅里,姿势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硬。他微微侧着身,受伤的右手搭在扶手上,完好的左手肘则随意地撑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捻动着袖口的一粒纽扣。深邃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湖面,无声地流淌在苏晚沉睡的侧脸上。
护士刚刚完成了一次细致的护理,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器械准备离开。
“后背的伤口,需要换药了。”护士低声提醒,目光征询地看向顾承骁。
顾承骁的目光从苏晚脸上移开,落在那被厚厚无菌敷料覆盖的后背上。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低沉地开口:“药给我。”
护士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药留下。你出去。”顾承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眸,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清晰地传达着他的决定。
护士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将准备好的无菌换药包和药膏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晚微弱的呼吸声。
顾承骁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床边,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放轻。他拿起换药包,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消毒棉球、镊子、药膏和新的无菌敷料。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一些。
他缓缓掀开覆盖在苏晚背上的薄被一角。她穿着柔软的丝质病号服,后背的衣料被剪开一个方口,方便处理伤口。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固定敷料的胶带,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谨慎,仿佛在拆解一枚极其精密的炸弹。
当最后一层敷料被轻轻揭下。
顾承骁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猛地停滞了!
昏黄的灯光下,那片光洁细腻的肌肤上,狰狞的伤口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狠狠撞入他的眼底!
爆炸冲击造成的撕裂伤纵横交错,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虽然经过了精细的缝合,针脚细密,但依旧透着刺目的红与。灼伤的痕迹如同丑陋的暗红色地图,覆盖了大片区域,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脆弱感。而在这些新伤旧痕的中央,那暗红色的、扭曲繁复的刺青图腾,如同拥有生命的魔物,在伤痕累累的背景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而邪恶的美感。
最深的一道伤口,几乎擦着那图腾的核心结构边缘划过,皮肉翻开,深可见骨。缝合的黑色丝线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这是为她挡下能量洪流时留下的……顾承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被投入滚油!尖锐的痛楚和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愧疚感,瞬间席卷了全身!他以为他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最致命的冲击,却没想到,她早己伤痕累累的脊背,依旧承受了如此惨烈的创伤!
他以为他掌控着她的生死,却让她在绝望中用滚烫的蜡油浇铸希望,被冰冷的钢爪刺穿骨肉,被推入爆炸的边缘……
“呃……” 昏迷中的苏晚,似乎感受到了背部暴露在空气中带来的凉意和伤口被触碰的细微刺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呻吟。
这声呻吟,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顾承骁的心脏深处!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拿着镊子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镊子尖端碰到消毒棉球瓶口,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心痛和暴怒的火焰,在他眼底疯狂燃烧、翻腾!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伤痕累累的肌肤,盯着那道几乎擦着刺青核心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是谁?是谁把她逼到这一步?!是谁在她背上烙下这该死的印记?!又是谁,让她承受如此非人的痛苦?!
他恨不得立刻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一寸寸碾碎!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他们也尝尝苏晚承受过的痛苦!
然而,这股毁灭一切的暴怒,最终却在他看到苏晚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时,如同被冰水浇熄。他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戾气,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毁灭的时候。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守护。
顾承骁重新拿起镊子,夹起一块浸润了消毒药水的无菌棉球。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僵硬,却比刚才更加专注,更加小心翼翼。他微微俯下身,凑得更近,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沾着冰凉药水的棉球,极其轻、极其缓地,落在那道最深、最狰狞的伤口边缘。
“唔……” 苏晚的身体在昏迷中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更清晰的痛哼。
顾承骁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的呼吸都屏住了,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看到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因为疼痛而绷紧,细微的颤抖透过指尖的镊子清晰地传递过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最烈的酒,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笨拙和无力。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惊扰了她的疼痛。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用更加轻柔、几乎可以称之为虔诚的力度,再次开始动作。镊子夹着棉球,如同最精密的画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沿着伤口边缘,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渗出的组织液和血痂。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他屏住的呼吸和苏晚细微的痛哼。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高大冷硬的轮廓,因为专注和极致的轻柔,竟奇异地柔和了几分。他紧抿着薄唇,额角甚至因为高度集中和压抑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与他一贯的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和细微的痛楚中缓慢流淌。
当那道最深的伤口被仔细清理干净,重新涂抹上促进愈合的药膏,覆盖上新的无菌敷料后,顾承骁才缓缓首起身。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比任何商战都更耗费心力的战役。后背的衬衫,竟己被冷汗微微浸湿。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缠满纱布、暂时无法动弹的右手,又看了看苏晚背上被重新妥善包扎好的伤口。一种沉甸甸的、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涌上心头。
他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沙发椅里,却没有再刻意保持距离。他将椅子拖得更近,近到他的膝盖几乎要碰到床沿。他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而是伸出了那只完好的左手。
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安抚梦魇的触碰。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苏晚散落在枕边的一缕乌黑长发上。那发丝冰凉柔顺,如同上好的绸缎,缠绕在他粗糙的指腹间。
然后,指尖沿着发丝,极其轻柔地,一路滑落到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边缘。
没有隔着氧气面罩。
冰凉的、细腻的肌肤触感,真实地传递到指尖。
顾承骁的心脏,因为这一点真实的触碰,而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冰封的心湖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微弱却真实的温度,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指尖停留在她冰凉的脸颊边缘,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幽深的目光如同沉静的夜空,将她沉睡的容颜,一寸一寸,刻入心底。
窗外,夜色如墨。
窗内,守护无声。
唯有指尖传递的温度,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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