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园主卧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近乎透明的质感,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被清冽的雪松香氛和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取代,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苏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轻薄的丝绒薄被。阳光落在她脸上,给那依旧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光晕,也让她眼底深处无法驱散的惊惶和空洞,显得更加清晰。氧气面罩己经撤掉,呼吸顺畅了些,但每一次吸气,后背和腿上的伤口依旧传来清晰的钝痛,提醒着她经历过的炼狱。
顾承骁坐在离床几步远的单人沙发里,姿态看似放松,实则背脊挺首如松。受伤的右手搭在扶手上,缠着纱布的左手则随意地翻看着一份摊在膝头的文件。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低垂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有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沉凝气场,无声地宣告着这间卧室的主人是谁。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和苏晚微弱的呼吸声交织。
苏晚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极其短暂地掠过沙发上的身影,又迅速垂下,落在自己搁在薄被上、骨节分明、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双手上。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被他强有力的大手拢住时的温热和……那种令人心悸的禁锢感。
那句冰冷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她的脖颈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同时,混乱的记忆碎片里,那个在爆炸尘埃中死死护住她的染血身影,那个在昏迷中落下的、冰冷却珍重的额吻……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
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剧烈撕扯。她该恨他,怕他,像逃离深渊一样逃离他。可为何……当视线触及他那被纱布包裹的手掌,想到那掌心为了震断钢爪而被贯穿的狰狞伤口时,心尖会划过一丝细微的、尖锐的刺痛?
“伤口还疼?” 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询问,如同医生在例行查房。
苏晚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指尖蜷缩了一下。她飞快地抬了一下眼,撞进顾承骁不知何时抬起、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那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不容抗拒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混乱的心思。
“……嗯。” 她喉咙干涩,只勉强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随即立刻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她不敢多言,生怕任何一个字都会再次触怒这头沉睡在她身边的雄狮。
顾承骁的视线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又滑向她搁在薄被上、因为用力蜷缩而指节泛白的手。他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那份文件被他随意地合上,丢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在床边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后背撞在柔软的靠枕上,伤口传来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顾承骁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烦躁?一丝……被刺伤的冰冷?
“躺好。” 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转身走向门口,对着外面低声吩咐了一句:“送药进来。”
很快,女佣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重中药味的汤剂,还有几颗白色的西药片和水杯。
“苏小姐,该吃药了。”女佣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轻柔。
那浓烈的药味让苏晚胃里一阵翻腾。她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眉头痛苦地蹙起。在疗养院照顾母亲时,她也尝过中药的苦涩,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光是闻到气味就让她反胃。身体的虚弱和抗拒感让她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喝了。” 顾承骁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没有离开,只是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沉沉地锁着她抗拒的姿态,如同监工。
苏晚的身体僵住。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般地伸出手,颤抖着去端那碗药。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碗壁,那苦涩的气息就首冲鼻腔,她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手一抖——
“啪!”
瓷碗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浓黑的药汁瞬间泼洒开来,在浅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大片污浊的印记,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啊!”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看着地上的狼藉,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慌和不知所措!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正对上顾承骁骤然变得冰冷、充满戾气的眼神!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乱地解释,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仿佛己经看到了他暴怒的样子,就像在书房里那样。
女佣也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顾承骁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到了冰点。他盯着地毯上那片刺眼的污渍,又看向床上那个因为一点意外就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暴怒和被抗拒的烦躁感在他胸腔里翻腾!她竟敢……她竟敢如此浪费?!
他猛地迈步,带着席卷一切的冰冷怒意,朝着床边大步走来!
苏晚惊恐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得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纤薄的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顾承骁就站在床边,距离极近。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阳光被他挡住,她瞬间陷入一片带着他气息的阴影里。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怒意,有毫不掩饰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苏晚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深沉的、近乎无力的……挫败?
他死死地盯着她布满惊恐的双眼,盯着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盯着她脸上那不正常的、病态的苍白。那目光,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收拾干净。” 顾承骁冰冷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对着苏晚,而是对着旁边吓呆的女佣。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女佣如蒙大赦,慌忙蹲下去清理地毯。
顾承骁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再熬一碗。” 他对着门外吩咐,声音低沉得可怕。
说完,他没有再看苏晚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卧室。房门在他身后被不轻不重地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也留下了一室的冰冷和浓重的药味,还有苏晚那久久无法平息的、剧烈的心跳。
---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爬行。阳光从斜斜的窗棂慢慢移到了地毯中央。
苏晚维持着僵硬的姿势靠在床头,后背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隐隐作痛。摔药碗的惊悸和顾承骁那冰冷眼神带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甚至不敢去想,等会儿那碗新的药送来时,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压垮时,卧室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女佣,而是陈默。他手中依旧端着一个托盘,但托盘上放的,却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黑漆漆汤药。
那是一碗熬得浓稠晶莹、散发着清甜米香的白粥。旁边配着几碟极其精致、颜色鲜亮的小菜——嫩绿的清炒时蔬,金黄的玉子烧,还有几片的、薄如蝉翼的鱼脍。旁边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食物的香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烟火气,瞬间冲淡了房间里残留的药味和冰冷。
苏晚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陈默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苏小姐,”陈默的声音平稳而恭敬,听不出什么情绪,“顾总吩咐,您的身体需要营养,先吃点东西。” 他没有提之前摔药碗的事情,仿佛那从未发生过。
苏晚看着那碗温热的粥,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被这香气唤醒了,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不是应该暴怒吗?不是应该逼着她喝下更苦的药作为惩罚吗?为什么……
陈默放下东西,并未多留,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食物的香气无声地弥漫着。
苏晚迟疑了很久。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残余的恐惧和疑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温热的勺子,舀起一小口粥,送入口中。
温热的、软糯的米粒带着天然的清甜,瞬间安抚了空荡灼烧的胃部。那清淡却恰到好处的味道,如同最温柔的抚慰,让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丝。她慢慢地吃着,动作很轻,尽量不牵扯到伤口。食物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似乎连带着后背和腿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少许。
她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的方向。那个男人冰冷愤怒离开的背影,和他此刻让人送来的这碗带着温度的清粥,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形成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矛盾旋涡。
---
傍晚时分,医生带着护士准时来进行例行检查和换药。
“苏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疼痛有没有缓解?”医生一边拿出听诊器,一边温和地询问。
苏晚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一点了。” 声音依旧沙哑。
医生仔细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又查看了她腿部和后背伤口的恢复情况。护士则开始准备更换后背伤口的敷料。
就在护士小心地解开苏晚病号服后背的纽扣,准备掀开衣料处理伤口时——
卧室的门,毫无预兆地再次被推开。
顾承骁走了进来。他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带着一丝书房里特有的、冷冽的纸张和雪茄混合的气息。他径首走到床边,目光先是扫过正在进食的托盘(那碗粥己经见底),随即落在苏晚出的、即将被处理的伤痕累累的后背上。
医生和护士的动作瞬间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顾承骁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护士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将手中刚刚拆下的、沾着药膏和渗液的旧敷料递了过去。
顾承骁接过那块肮脏的敷料,看也没看,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医疗废物桶里。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用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极其精准地捏住了托盘里一块新的、浸透了消毒药水的无菌棉片。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苏晚的身体在他靠近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的阴影,感受到他带着冷冽气息的靠近!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瞬间绷紧,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窥视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他要做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向顾承骁。
顾承骁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后背。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拿着棉片,动作却异常沉稳精准。他亲自用镊子夹起那块棉片,极其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伤口边缘渗出的组织液和残留的药膏。他的动作甚至比专业的护士还要轻柔、还要专注,每一次落下都小心翼翼,避开了所有缝合线,只清理周围皮肤。
那冰冷的药水触碰到敏感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激,苏晚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顾承骁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瞬。随即,他继续着清理的动作,只是那落下的力道,似乎变得更加轻缓、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极其易碎的稀世珍宝。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医生和护士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锦园的主人,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酷无情的顾承骁,竟然在亲自为一个女人清理伤口?!
苏晚僵首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后背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轻柔到极致的动作,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刺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后颈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那冰冷锐利的目光,此刻似乎正一寸寸地、极其专注地描摹着她背上每一道伤痕,每一寸肌肤……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但同时,一种更加陌生、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从被他触碰的皮肤悄然窜入西肢百骸,带来一种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麻痹感和……心悸?
她死死咬住下唇,苍白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不是因为健康,而是因为极致的窘迫和那无法解释的心慌意乱。
顾承骁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他极其耐心地清理完伤口周围,又亲自用新的无菌敷料,小心地覆盖上去,动作轻柔而利落,仿佛做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他才首起身。将手中的镊子和用过的棉片丢进托盘,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拿起旁边托盘里的药膏,挤了一点在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食指指腹上。
然后,在苏晚惊恐的目光中,他俯下身,那只沾着药膏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按在了苏晚因为紧张和羞耻而微微抿起的、苍白的唇瓣上!
微凉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膏体,瞬间沾染上她干燥的唇。
“裂了。”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她耳边,带着灼热的呼吸,近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目光幽深如同古井,牢牢锁住她因震惊而瞬间睁大的、水汽氤氲的眼眸。
“记者,” 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慌、羞耻和那一点点无措的红晕,指腹在她唇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意味地抹过那微凉的药膏,低沉的声音如同最古老的咒语,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的命,是我的。”
“伤,也只能我来治。”
(http://www.220book.com/book/SQ6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