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己是三月。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北方早一些。的风带着花草的清香,拂过青石板路,也拂过常星禾略带疲惫的脸庞。
公馆的马车将他送到画室门口,管家恭敬地递过行李,又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他:“常先生,这是少帅让属下转交给您的,说是……额外的酬劳。”
常星禾看着那个信封,愣了一下。他想起在木府老宅管家说的那句“大少爷交代,让您一路保重”,又想起归途火车上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和木尘阳下意识将他护在身下的那个瞬间。
心里五味杂陈。
他接过信封,淡淡道:“替我谢谢少帅。”
“是。” 管家行了一礼,转身带着护卫离开了。
常星禾推开画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松烟墨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画室里有些凌乱,显然是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没人打理过。阳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放下行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喧嚣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行人的交谈声……一切都充满了生气,与木府老宅的沉闷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积攒的、来自北方的寒气,全都吐出来。
终于,回来了。
然而,回到熟悉的环境,心里的那片阴霾,却并未完全散去。木尘阳冰冷的眼神,书房里那幅神秘的少年习作,火车上的惊险袭击,还有木尘阳那下意识的保护……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忘记。
接下来的几天,常星禾努力让自己恢复到以前的生活状态。整理画室,打扫卫生,重新拿起画笔,对着窗外的街景写生。但他发现,自己的心,总是静不下来。笔尖落在纸上,画出的线条,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混乱。
他甚至会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木尘阳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能让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稍稍落地。可同时,他又害怕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害怕再次面对他那双冰冷的、让人看不懂的眼睛。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备受煎熬。
就在他以为,自己和木尘阳的关系,会在这种沉默和疏离中,渐渐淡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午后,常星禾正在画室里整理颜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竟然是白冰菲。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的披肩,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没有了在木府老宅时的那种精致和疏离,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和柔和。
看到她,常星禾有些惊讶:“白小姐?您怎么会来?”
白冰菲浅浅一笑,目光在画室里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常星禾身上:“常先生,冒昧打扰了。前几日听尘阳说,你己经回南京了,想着你刚回来,或许有些不便,便过来看看。”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普通的朋友探访。
“多谢白小姐关心,我一切都好。” 常星禾有些局促地说道,“只是画室有些乱,让白小姐见笑了。”
“那里的话,” 白冰菲走到一张画架前,看着上面一幅尚未完成的街景写生,“常先生的画室,充满了生活气息,比那些死气沉沉的客厅,有趣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画作上,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欣赏:“常先生的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看这几笔,就能感受到那种鲜活的生命力。”
“白小姐过奖了。”
白冰菲转过身,看着常星禾,微微一笑:“常先生,不知道现在是否有空?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茶室,环境清幽,想请你喝杯茶,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常星禾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白冰菲为什么会突然邀请他喝茶。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熟到可以单独喝茶的地步。
看到他的犹豫,白冰菲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有些话,想找个人说说。在南京,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孤独。
常星禾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复杂的眼睛,想起了在木府老宅里,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起了她眼底深处那与自己相似的孤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 他点了点头,“那就叨扰白小姐了。”
白冰菲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应该是我叨扰才对。”
常星禾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白冰菲离开了画室。
白冰菲说的那家茶室,确实离得不远,就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门面不大,却布置得古朴雅致。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让人瞬间心静了不少。
店内客人不多,零星坐了几桌,都在低声交谈。伙计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窗外是一方小小的庭院,种着几竿翠竹,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新叶,充满了江南的韵味。
“这里环境不错吧?” 白冰菲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我偶尔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坐,喝喝茶,发发呆,算是给自己放个假。”
“确实很清静。” 常星禾由衷地说道。
伙计送上几样精致的茶点,退了出去,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茶杯碰撞的轻响。
常星禾能感觉到,白冰菲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自己也有些拘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白冰菲先打破了沉默。
“常先生,在木府……住得还习惯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随口闲聊。
提到木府,常星禾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点了点头:“还好,多谢木老先生和少帅的照拂。”
白冰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尘阳他……性子就是那样,外冷内热,不懂得如何表达。在老宅里,他更是……压抑得很。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常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常星禾没想到,白冰菲会主动提起木尘阳,甚至为他辩解。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白小姐多虑了,少帅待我,己经很好了。”
白冰菲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的翠竹,眼神有些悠远:“常先生,你知道吗?我和尘阳的婚约,是家里早就定下的。那时候,我才十五岁,他也不过十八岁。”
常星禾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白冰菲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我们就像是两件被精心挑选的物品,因为各自的价值相当,便被摆放在了一起。没有人问过我们愿不愿意,也没有人关心我们是否合适。” 白冰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家族利益的筹码。”
她转过头,看着常星禾,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常先生,你觉得,尘阳他……快乐吗?”
常星禾沉默了。快乐吗?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木尘阳拥有权势、地位、旁人艳羡的一切,似乎没有理由不快乐。但想起他在雪夜里流露出的脆弱,想起他书房里那幅被珍藏的少年习作,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血色烽火烬余香》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想起他面对木啸林时的隐忍,常星禾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我……不知道。” 常星禾诚实地回答,“少帅他……看起来,背负了很多。”
“是啊,背负了很多。” 白冰菲点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家族的期望,军队的重担,还有……那些他不愿提及的过去。他就像一座冰山,表面上看起来坚硬冰冷,没有人知道,冰层下面,是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嫁给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情。我们更像是……战友,或者说,是被困在同一个战壕里的同伴。我们都清楚彼此的处境,也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普通人,可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争取,去奋斗。而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白冰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常星禾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虽然没有白冰菲那样的家族枷锁,却也同样被生活所迫,身不由己。
“白小姐……” 常星禾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白冰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抱歉,常先生,说了这么多丧气话,影响你的心情了。”
“没有,” 常星禾连忙说道,“我能理解白小姐的感受。其实……我也常常觉得,自己像是被困住了一样。”
“是吗?” 白冰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嗯。” 常星禾点点头,“我热爱绘画,想一辈子都画下去。可现实是,我必须为了生计,去画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去应付一些自己并不想见的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无形的笼子里,想要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听到他的话,白冰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共鸣:“你看,常先生,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她看着常星禾,眼神真诚而热烈:“我们都困在笼子里,常先生,只是笼子不同罢了。”
“我们都困在笼子里,只是笼子不同罢了……” 常星禾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和白冰菲,一个是清贫的画师,一个是显赫的世家小姐,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却在这一刻,因为这句话,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理解。
他忽然明白了,白冰菲为什么要找他。她不是来打探什么,也不是来炫耀什么,她只是……太孤独了。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能够理解她的人。而自己,或许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白小姐也是。” 常星禾看着她,语气真诚,“白小姐也被困在笼子里。”
白冰菲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别过头,看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平复了情绪。
“抱歉,让常先生见笑了。” 她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婉笑容,“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白小姐,我很感谢你能对我说这些。” 常星禾认真地说道,“能被白小姐信任,是我的荣幸。”
白冰菲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常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找你,除了想找人说说话,还有一件事,想提醒你。”
常星禾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尘阳他……” 白冰菲斟酌着开口,“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似乎是因为北方的一些事情,还有……老宅里的一些纠葛。他那个人,脾气本来就倔,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容易冲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一些。”
她的语气诚恳,不像是在为木尘阳辩解,更像是在真心实意地提醒。
常星禾心里一动。她是在暗示什么吗?是因为书房里那幅画的事情?还是因为归途中的那场袭击?
“多谢白小姐提醒,我明白。” 常星禾点了点头。
白冰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别的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常先生,你知道吗?尘阳他……最近在查一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 常星禾有些疑惑。
“嗯,” 白冰菲点点头,语气有些神秘,“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尔听到他和下属提起,似乎……和一幅画有关。”
一幅画?
常星禾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木尘阳书房里那幅他少年时的习作!
他看着白冰菲,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和一幅画有关?”
白冰菲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是啊,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幅画。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尘阳他,对这件事很上心,也很……避讳。”
常星禾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木尘阳在查和一幅画有关的陈年旧事?那幅画,会不会就是他少年时的那幅习作?他在查什么?查这幅画的来历?还是查……画这幅画的人?
无数个疑问,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头晕目眩。
看到常星禾震惊的样子,白冰菲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了。常先生,尝尝这家的点心吧,味道还不错。”
常星禾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满脑子都是白冰菲刚才的话,和那幅神秘的画作。
木尘阳到底在查什么?那幅画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南京的风物,和一些艺术上的见解。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但常星禾的心里,却始终萦绕着白冰菲刚才的话,和那幅画的阴影。
茶喝得差不多了,白冰菲站起身:“常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多谢你陪我说话,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也该谢谢白小姐的茶。” 常星禾也站起身。
两人一起走出茶室,在巷口道别。
“常先生,多保重。” 白冰菲看着他,眼神真诚,“若是以后有什么难处,或者……只是想找人说说话,都可以来找我。”
“多谢白小姐,你也多保重。”
看着白冰菲乘坐的黄包车,渐渐消失在街角,常星禾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站在原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白冰菲的出现,像一阵微风,吹散了他心中的一些郁结,也让他对白冰菲这个“木尘阳的未婚妻”,有了全新的认识。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世家小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被困在命运牢笼里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同盟。
而白冰菲最后透露的那个消息——木尘阳在查一件与画有关的陈年旧事,则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那幅画,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木尘阳,到底在查什么?
常星禾抬起头,看向木尘阳公馆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困惑。
他有一种预感,那幅画的秘密,和木尘阳的过去,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纠缠。而他自己,似乎己经被卷入了这场与过去有关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南京的春天,阳光正好,微风和煦。但常星禾的心里,却依旧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比北方的寒冬,还要冰冷,还要沉重。他知道,关于木尘阳,关于那幅画,关于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这一切,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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