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偏殿内,青铜灯盏映出昏黄的光。嬴政跪坐在案几前,脊背挺得笔首,手中竹简被攥得微微发响。李斯立于一侧,声音沉稳如铁:"公子,法家之道,在于‘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商君曾言——"
"——‘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嬴政突然打断,指尖敲在竹简上,"可若百姓连‘义’为何物都不知,刑刀加身时,岂非与宰畜无异?"
殿门忽被推开,夜风卷入。宋雅捧着漆盘走进来,盘中陶碗热气氤氲。"政儿,羊乳羹。"她将碗轻放在案几上,瞥见竹简上《商君书》三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李斯躬身行礼:"夫人。"
"先生不必多礼。"宋雅跪坐到嬴政身旁,指尖拂过他袖口沾的墨渍,"今日学得如何?"
嬴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母亲觉得,商鞅车裂而死,是法之过,还是人之过?"
灯花爆响,李斯瞳孔骤缩。
宋雅反握住嬴政的手。少年掌心滚烫,虎口有练剑磨出的薄茧。她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恍然惊觉这个曾蜷缩在她怀里发抖的孩子,眼底己有了深渊般的思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取出一卷空白竹简,"古时有个叫獬豸的神兽,能辨是非曲首。可后来人们发现,它只会顶撞衣冠华贵者——因为穷人根本走不到它面前。"
李斯冷笑:"夫人此言差矣。法如利剑,本就不该问持剑者是谁!"
"那持剑者的手抖了怎么办?"宋雅蘸墨在竹简上画了条线,"比如这案子——"她迅速勾勒出两个小人,"甲告乙偷羊,乙说羊是自己走失。按秦律,偷羊者断左手。若无实证,该当如何?"
"自然两造各执一词时,用刑讯——"
"若乙是冤枉的呢?"宋雅突然折断毛笔,"断错的手,接得回去吗?"
嬴政猛地站起来,案几被撞得倾斜。羊乳羹泼洒在《商君书》上,奶香混着墨汁洇开。
三更梆子响过宫墙。宋雅独自坐在庭中石阶上,望着被云层半掩的月亮。身后传来脚步声,嬴政提着灯笼走来,光晕染红了他的衣摆。
"母亲生气了?"他挨着她坐下,语气罕见地犹豫。
宋雅摇头:"我在想,当年邯郸寒冬,若赵人讲‘法不阿贵’,我们早该冻死在街头。"
灯笼里的火苗晃了晃。嬴政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物——那是截削薄的木牍,上面歪斜刻着几行字。宋雅凑近辨认,竟是"罪证不具,不得刑讯""老幼残疾减刑"等条款。
"我改的。"嬴政用匕首尖点着木牍,"但李斯说这是妇人之仁。"
夜风吹散浮云,月光陡然倾泻。宋雅看清少年眼底执拗的光,恍如当年他攥着染血的簪子说"他们该死"时的神情。
"政儿。"她轻触木牍,"知道为何獬豸总独角向天吗?因为真正的法,该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
五更天,李斯被侍从急召入宫。嬴政将木牍推到他面前:"重拟秦律,加上这些。"
李斯扫过内容,脸色大变:"公子!疑罪从无会纵容奸佞,减刑条款更——"
"先生。"嬴政着腰间玉璜——那是宋雅去年所赠,"你说法家求‘变’,为何变的不能是法本身?"
殿外突然传来嘈杂。吕姝提着染血的裙摆冲进来,发间金簪歪斜:"公子!北阙发现刺客尸首,他们袖中藏着..."她瞥见李斯,硬生生改口,"...藏了些有趣的东西。"
嬴政捏碎玉璜一角。粉末从他指间簌簌落下时,宋雅正踏进殿门,衣襟沾着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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