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破洞淌下来，砸在坑洼的泥地上，发出单调又令人心头发闷的 “滴答” 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劣质药材的苦涩，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破败和遗弃的气息。
苏夜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身上那条薄得透光的粗布被根本无法抵御晚秋的寒意。寒气像无数根无形的针，透过皮肤，狠狠扎进骨头缝里，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
左掌血月痕泛着极淡的红光，与锁骨下玄冰碎片的寒意交替侵袭，像有两股力量在皮肉下角力，后颈那道新烙的印记被冷汗浸得发烫 —— 这是祠堂里血月痕闪烁时留下的，此刻正隐隐与铜镜方向共鸣。
祠堂外跪了一天一夜，膝盖早己没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但这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心口那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
云清瑶那淬了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苏夜，你这废物也配得上我？今日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沈长老居高临下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路边的死狗：“苏夜德行有亏，辱没门楣，罚入废院思过，永不得踏入内院半步！”
苏家众人冷漠的注视，像无数根冰锥刺在背上。
还有最后，父亲苏震海那句冰冷刺骨的话：“我苏家，没有你这等辱没门楣的子孙！”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灵魂深处，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剧本强制修正：关键节点‘退婚’完成。】
【情绪值（屈辱 / 愤怒）收集：0.7%】
【警告：核心情绪值严重不足！低于预期阈值（98%）！】
【强制引导程序启动：回忆羞辱场景，强化‘不屈意志’！】
幽蓝色的系统文字再次蛮横地闯入视野，闪烁着冰冷的催促。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翻搅着他的记忆，试图将那不堪的画面强行推到眼前，逼着他去咀嚼、去愤怒、去达到系统预设的 “不屈” 状态！
“滚！”
苏夜猛地闭紧双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用尽全身意志力抵抗着那股翻搅的力量，将那些画面死死摁回意识的深海！
反抗带来的反噬是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抵住土炕边缘粗糙的泥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松半分力气！
不能愤怒！
愤怒就是燃料，是系统剧本这台机器需要的能源！
他太清楚了！
前九世，每一次被逼到绝境，每一次被践踏尊严，那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屈辱，最终都成了推动剧本走向预定毁灭结局的助力！
那九世里，他或化作冲天怒焰，却最终引火烧身；或忍辱负重积蓄力量，却总在最后一刻被系统强行篡改剧情，功亏一篑，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这一次，他绝不做那根被轻易点燃的柴薪！
哐当！
一声脆响惊醒了苏夜紧绷的神经。
是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被他因为剧痛而颤抖的手不小心碰翻在地。浑浊的凉水泼洒在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刺痛。他记得，这碗水是小厮阿木偷偷送来的，如今却被自己打翻了。
苏夜挣扎着从冰冷僵硬的土炕上挪下来，双脚落地时，膝盖骨缝里传来一阵钻心的酸软，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他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步挪向墙角那个积满灰尘、歪歪扭扭的简陋木架。
架上只有一个裂了缝的瓦罐，里面是昨夜剩下的一点浑浊凉水，仅够润润喉咙。
他拿起瓦罐，对着豁口，小心翼翼地将所剩无几的水倒进另一只相对完好的碗里。水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讽刺 —— 连喝口干净水，如今都成了奢望。
就在这时，墙角一抹黯淡的反光，不经意地刺入了他的余光。
那是一个被遗忘在杂物堆里的东西。半截埋在不知名的破烂布头下，露出一小片磨得模糊的暗黄色边缘。
苏夜的动作顿住了。
他记得这东西。
是以前这间堆放杂物的破屋里就有的，一面早被遗弃、边缘磕碰变形的旧铜镜。不知是哪一任主人留下的，蒙着厚厚的尘埃，扔在角落无人问津，如同此刻的他。
鬼使神差地，苏夜伸出沾着泥灰的手，拨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破布，将这面破旧的铜镜整个拿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重，镜柄粗糙硌手。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反复擦拭镜面，动作有些急迫，像是在擦拭一面通向某个未知世界的迷雾之窗。
厚厚的尘埃被抹开，露出了底下模糊不清的黄铜镜面。
昏暗的光线下，镜面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净的雾霭，映出的影像扭曲、晃动，犹如隔着动荡的水波。
一张脸，在晃动的、昏黄的铜镜中，缓缓浮现。
苏夜的心跳，漏了一拍。
镜中的人…… 是谁？
头发乱糟糟地纠结着，沾满灰尘和枯草屑，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那张脸……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泛着一层灰败的死气。眼窝深陷进去，像两个巨大的窟窿，里面嵌着的眼珠布满血丝，空洞、茫然，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濒临熄灭的、扭曲的火焰 —— 那是强行压抑屈辱和怒火后残存的灰烬。
脸颊瘦削得吓人，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发白，嘴角残留着一点未曾擦净的血痂 —— 那是祠堂外强压翻涌气血时咬破的。
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如同一具刚从坟茔里爬出来的、被抽干了血肉的枯骨！颈间的皮肤苍白而脆弱，锁骨清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
这就是他？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身为苏家嫡子的苏夜？
那个八岁引气入体、十岁凝聚真气、被誉为苏家百年不遇的天才？
不！
镜子里照出来的，分明是一个被榨干了精气神，被命运反复揉搓、最终像垃圾一样抛弃在尘埃里的…… 废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个连愤怒都被剥夺、只能在阴影里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
“嗬……”
一声短促、破碎的气音从苏夜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镜中那张枯槁、陌生、又可憎的脸，指尖因为用力捏着镜柄而关节泛白，甚至微微发颤。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冰冷绝望，如同毒藤蔓般缠绕上心脏，一点点勒紧，让他几乎窒息。
跌落尘埃……
这就是剧本为他安排好的位置吗？
这就是他扮演所谓的 “废柴”，激发 “不屈意志” 前，必须被打磨成的模样？
一个彻底丧失尊严，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的可怜虫？
嗡 ——
锁骨下方，那块异常冰冷坚硬的鳞片印记，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一次，刺痛中裹挟的不再是单纯的毁灭画面，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悲怆的共鸣 ——
第七世，他被天命之子踩在泥泞里，长剑贯穿肩胛钉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血，他同样在积水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破碎、肮脏、濒死的脸。那双眼睛里也曾有过愤怒，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第三世，堕仙台上，天雷焚身，仙骨寸断。坠落尘埃时，他在琉璃仙宫光滑如镜的地面上，瞥见了自己焦黑扭曲、不形的倒影，那是彻底被打落神坛、碾入泥尘的证明。
第九世，他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夺走修为，打断西肢，扔在妖兽横行的万妖谷。在临死前，他从一汪血水里看到了自己双目空洞、耳鼻流血的惨状……
相似的枯槁！
相似的绝望！
相似的被践踏到尘埃里的影子！
十世轮回，九世反派，原来每一次开场，他扮演的，都是这副被命运啃噬殆尽的枯槁模样！
愤怒只是剧本需要的点缀，绝望才是永恒的底色！
“噗！”
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苏夜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剧烈一晃，殷红的血喷洒在手中的铜镜上。
污血顺着模糊的镜面缓缓淌下，像一道道狰狞的血泪，将镜中那张枯槁绝望的脸映衬得更加诡异、更加触目惊心！
哐啷！
手中的粗陶碗再次摔落在地，彻底碎裂。浑浊的水和鲜红的血在地上肆意流淌、交融，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声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破屋内响起！
咔嚓…… 咔嚓…… 嚓……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 在啃咬骨头？
声音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仿佛首接响在苏夜的脑髓深处。
屋外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己经完全消失了。
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冻结。
苏夜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扭头，循着那令人极度不安的声音来源看去 ——
墙角！
声音来自那面刚刚被他鲜血玷污的铜镜！
镜面上，那几道蜿蜒流下的血迹，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血迹的边缘，开始蠕动！并非流淌，而是一种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蠕动！
更可怕的是，铜镜本身布满的细微裂痕，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边缘处渗出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色物质！
那细微却刺耳的 “咔嚓” 声，正是从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痕处发出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镜子的另一面，贪婪地啃噬着镜面…… 或者说，啃噬着镜面映照出的某些东西！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超越理解的巨大恐怖瞬间攫住了苏夜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结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他死死地盯着那面蠕动、渗出黑墨的铜镜，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收缩到了极限！
他认得这种感觉！
虽然微弱了亿万倍，但那啃噬声里蕴含的、对存在本身进行否定和消解的恶意，那粘稠黑墨中散发出的、冰冷死寂的虚无气息……
是归零！
是那个在轮回殿惊鸿一瞥的、名为 “羲瞳” 的剧本外存在！
祂…… 降临了？
就在这面破镜子里？！
黑暗的角落变得更加粘稠，仿佛连光线都被那蠕动的裂痕吸了进去。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啃噬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持续钻进苏夜的耳膜，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镜面上蜿蜒的血迹正被那墨迹般的黑潮缓缓吞没、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扼住了苏夜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想后退，想逃离这面诡异的镜子，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每一块肌肉都不听从意志的号令。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擂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突兀地停止了。
墙角那粘稠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凝固感也瞬间消失。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重新传入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清晰。
破屋还是那个破屋，霉味混杂着血腥气和泥土的气息。墙角那面铜镜静静地歪倒在杂物堆旁，镜面上沾染的血迹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那些细微的裂痕依旧存在，但不再蠕动，也不再渗出那诡异粘稠的黑墨，只是寻常的破损。
仿佛刚才那令人灵魂冻结的一幕，只是苏夜高烧惊悸下的一个幻觉。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短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苏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个溺水濒死之人终于浮出了水面。他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全身虚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幻觉？
不！
锁骨下方，那片冰冷的鳞片印记，此刻正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烫感觉！
那热度并非来源于血肉，更像是灵魂深处被烙铁烫下的印记！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信号，带着惊悸和确认，从那灼烫的源头传递到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
就是祂！
那个在轮回殿深处投下 “注视” 的不可名状之物！
那个被称为 “归零者”、啃噬剧本边界的 “羲瞳”！
祂并非本体降临。
那面破旧的铜镜，那渗出的墨迹，那诡异的啃噬声…… 更像是祂隔着难以想象的时空维度，投下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意念，一次漫不经心的 “触碰”。
如同顽童用手指随意掠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但对于水面下的蜉蝣而言，那指尖掠过带来的水流激荡，便是足以倾覆整个世界的灭顶之灾！
祂在 “啃” 什么？
啃噬镜中映照出的那个枯槁绝望的 “苏夜” 影像？
啃噬那份被系统强行打入尘埃的失败与屈辱？
还是…… 在啃噬这强制载入的 “废柴” 剧本本身设定的某个脆弱节点？
寒意，比茅屋外的秋雨更冰冷刺骨，从苏夜脊椎骨一路攀升至天灵盖。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视线却死死地盯着墙角那面恢复 “正常” 的铜镜。
就在这时，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明悟！
不管祂在啃噬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 ——
这 “羲瞳”，是系统剧本的敌人！
是这该死轮回的敌人！
前九世，他从未见过这 “羲瞳” 的任何踪迹，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拒绝成为系统的 “燃料”，拒绝按照剧本设定的情绪走下去！
正是他的反抗，让剧本出现了一丝微小的 “异常”，才引来了这 “剧本之外” 的存在？
苏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似乎和前九世，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锁骨下方那片依旧灼烫的鳞片印记，感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
墙角那面铜镜模糊的镜面，似乎还映照着他刚才那副枯槁的身影。
但此刻在苏夜眼中，那枯槁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 在刚才那来自 “剧本之外” 的啃噬中，似乎被撬松了一丝缝隙。
一丝足以让他喘息，足以让他寻找破局之路的…… 缝隙！
雨声依旧淅沥，但苏夜的眼中，却不再是全然的绝望。
一丝冰冷的、决绝的光芒，如同寒星，在他深陷的眼窝中，悄然亮起。
系统想让他愤怒？想让他成为推动剧本的燃料？
做梦！
“羲瞳” 是敌是友，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丝 “缝隙”！
哪怕前方是比轮回毁灭更恐怖的未知，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他己经…… 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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