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小鬼头真邪门!”伊斯基耶多送走鲁宾先生回到屋里时说道,“他再来这儿可得盯紧点。她怎么样?...好姑娘,精神好些没?”
没有应答,仿佛昏睡过去。但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听到这动静,母亲睁开双眼将他搂进怀里。巴列斯特尔吩咐女仆熄灯——卧室实在太闷热了,自己则坐到马克西方才的位置。他掏出小药箱和一瓶药剂:“新配的镇痉药,我亲手调的。还带了氯化铁和麦角碱以防万一...千万当心,闺女,好好静养,今天这场闹剧怕要落下病根。我打赌马克西又来胡言乱语了。得禁止他进门。”
福尔图纳塔又合上眼帘。婴儿止住哭声,只听见他咂嘴的轻响。
“这小家伙胃口倒好,”巴列斯特尔说道;他暗自端详着那似睡非睡的魔女:“多美的人儿啊!...真想亲她两下...以这世上最纯洁的念头...这女人如今在道德上一文不值,可要是那个该死的圣克鲁斯——那个蛊惑她的家伙——突然暴毙,她本可以很有价值...多可惜啊,一颗真心喂了狗!...”
婴儿又哭了起来,母亲也显得焦躁不安。
“巴列斯特尔先生...我好像没奶水了...孩子吸了半天也吸不出来...”
“别慌,只是暂时的。您尽量睡会儿...对了,马克西跟您胡说了些什么?”
“不是胡说...是实话...”
“实话!...”(他突然大笑)“您怎么知道是实话?”
“因为天大的实话往往出自孩童和疯人之口。”
“这谚语毫无道理。疯子只会胡言乱语。”
“可我丈夫没疯...他现在清醒得很。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胡安·埃瓦里斯托又安静下来,发狠地吮吸着。
“喝点这个。特意为您调的...味道不错。得让神经放松些。”
女仆端来带勺的玻璃杯,福尔图纳塔服下镇痉药。
“您真好,塞希斯蒙多!您为我做的一切,我不知该怎么谢您!”
“您值得这一切,亲爱的,”药剂师动情地回答,“咱们该做好朋友。”
“朋友可以,至于爱嘛...除了我丈夫,我不会再爱任何男人了——只要他乖乖听我的话。”
“您丈夫!”(他打趣道)“倒也不错。何况他现在都快成圣人了...”
“圣人?...您净说傻话!”
“就是圣人,千真万确。那您也该是圣女了...我就当你们的门徒。咱们仨找个荒郊野地修行,啃草根过日子。”
“快别说了。”
“该闭嘴的是您...快睡吧,让神经安定下来。今天这场风波不会有什么后果。知道我怎么想的吗?要是见您情况不好,我今晚就守在这儿。出门时还跟母亲说可能不回去了。横竖我打定主意要像照顾自己老婆那样照顾您。”
“不用,您别费心了。说真的,今晚我感觉还行,比昨晚好多了。”
“那我守到十二点或一点。看看《通讯报》,要么跟伊斯基耶多先生打两局杜洛克牌。要是见您睡得安稳,我就撤。否则就站岗到天亮。”
他果真这么做了。守到后半夜也没见异常,便踮着脚退出去,临走还叮嘱女摊贩留心母子俩夜间动静。“模范先生”也走了,塞贡达钻进自己的小窝。可刚合眼,恩卡纳西翁就来传话——小姐身子不适。婴儿正扯着嗓子哭闹,怎么都哄不住。母亲用尽办法,恩卡纳西翁也使出浑身解数: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像跳舞似的,嘴里还念叨着哄孩子的甜言蜜语,说什么乖宝宝该安安静静睡觉才是。
“我怕是...”福尔图纳塔惊恐地说,“奶水要干了。”
“干了就干了!”她姑妈答道,连安慰人都没好声气,“见鬼!大不了雇个奶妈,日子照过...”
“姑妈,我丈夫来过吗?”
塞贡达瞪圆了眼睛。“你丈夫!...也不看看几点了?那家伙来这儿能顶什么用?”
“我有话要跟他说……”
“天杀的绿窗帘圣母啊!”姑妈粗鲁地大笑起来,“这会儿倒想起夫妻情分了!鬼才懂你这丫头,现在倒惦记起丈夫来了!他来了也白搭,还不如永远别踏进这门槛!”
“可我真有话要跟他说。从昨晚起他就没露过面。”
塞贡达又盯着她看,放肆地嗤笑起来:“傻丫头,他今晚明明来过,十点钟才走的……”
“啊?是今晚吗?我把日子搞混了……还以为中间隔了一天呢。人躺在床上,时间观念都模糊了……”
婴儿还在哭闹,母亲则抱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真后悔让塞希斯蒙多走了!他准能开个方子,哪怕只说句‘没事’,我也能安心些。”
塞贡达提议去叫他,但福尔图纳塔没答应,说熬一夜总能过去。结果这一夜谁都不得安生,连站着都能打盹的恩卡纳西翁也遭了罪。
次日清晨,埃斯图皮尼亚上楼探问全家状况,那份热忱早被塞贡达摸透利用。“孩子他妈夜里怎样?小宝贝可好?奶妈的事我己打听着了——三个顶好的,一个帕西埃加来的,一个圣玛丽亚-德涅瓦的,还有个阿斯图里亚斯婆娘,壮得像瑞士奶牛。都是上等货!”
“您这步棋走得妙,普拉西多先生,”女摊贩巴不得插一脚,“我看她真要断奶了。要是夫人(指吉列尔米娜)主张雇奶妈,我举双手赞成。”
普拉西多在塞贡达家门口闲扯几句后,下楼回到自家客厅——满墙贴着九日祭和教会活动的海报。吉列尔米娜正站着,手持念珠和祈祷书。房东与管家又嘀咕一阵,结果罗西尼再次匆匆上楼,在门口同塞贡达咬耳朵:“这会儿睡着没?孩子还吃奶吗?”“眼下都没动静...像是睡着了。”“嘘——轻点儿。屋里别弄出响动...要是铜匠家的小崽子敢在楼梯闹腾,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他又跑上跑下地传话:“塞贡达太太,听着。今天务必给那位克维多先生捎信,让他来看看要不要雇奶妈。”“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留意的,那几个我都谈妥了,可以到我家来相看。都是本分人,工钱也不漫天要价。说起奶水啊,塞贡达太太,那阿斯图里亚斯女人的奶水准保比谁都强。我这双眼睛可毒着呢...总之,千万当心。”
这位殷勤的管家又匆匆下楼,随时准备再跑百八十趟。吉列尔米娜在朋友家多待了片刻,受宠若惊的主人恨不能把圣希内斯教堂的圣母宝座搬来请她坐。正说着,忽听叩门声,开门竟见哈辛塔盈盈而立,可怜的老头儿以为天仙列队驾临。只抿嘴一笑,仿佛在说:“没想到我会来吧?”吉列尔米娜从客厅高声招呼:“进来吧,我在这儿呢...”识趣的埃斯图皮尼亚立刻回避。
圣徒般的夫人正慈父般训诫对方:“早说了交给我办。你偏要插手,非搞砸不可...不行,不能上去...你以为能瞒着他母亲偷看孩子?越发胆大包天了!...抱下来?亏你想得出!日子长着呢,急什么?要是咱俩像多管闲事的婆娘般胡闹,活该被伊多写进小说里当笑话。现在去圣希内斯教堂,回头再听克维多先生意见。放心,饿不着那小东西。”
三人同往教堂,埃斯图皮尼亚虽己做过晨祷,仍乐得陪两位夫人望弥撒。听完两场,坐在长椅上的“小海豚”对女友低语:“我满脑子都是那女人,根本静不下心祷告。最糟的是,我竟觉得她昨天干得漂亮。上帝宽恕我这话——那泼妇闹这一场,倒抵销了些罪孽。随您说她多坏,可这份胆气...咱们都该学学。”
圣徒在教堂内不便谈论这等俗事,首到穿过庭院走向阿雷纳尔街,才挽住女友胳膊叹道:“好一场闹剧!真是一对活宝!”
“听人讲述时我可乐坏了!...恨不得亲眼瞧那出好戏...”
“快别说了...两个女人撕打多恶心...”
“随您怎么说,可打从听说这事,那老泼妇在我眼里倒比新来的体面几分。”
“这世道啊,孩子,处处是罪恶。”吉列尔米娜叹息道,“放眼望去尽是罪孽,且愈发猖狂。人心日渐无耻,连对上帝的敬畏都丢了...谁能想到那个看似乖巧伶俐的奥罗拉姑娘竟...当然她确实机灵,不过另一个更胜一筹...芭芭丽塔怎么说?她可喜欢那丫头了,天天去作坊看她干活...嘘,你婆婆来了...”
婆媳三人迎面相遇。
“这会儿才望弥撒?神父早散场啦!”
“他们整个上午都不让我出门...瞧,哈辛塔,你丈夫正招手呢。我进门时他还追问‘你去哪儿了?大清早上街做什么’。你可得赶紧过去。”
“让他等着...”哈辛塔厌烦地撇嘴,“别人能忍,他也该学着忍耐。”
“你们从哪儿来?”
“我们?去看奶妈了。”圣徒含笑答道。
“奶妈!...”
“可不是玩笑,货真价实的奶妈,奶妈,奶妈。”
“你今天倒风趣!...”
“怎么,这傻丫头没告诉你我们又得了个‘小不点儿’?”
芭芭丽塔优雅地笑起来:“莫非又叫人骗了?”
“这回可不会。这个千真万确...这个来路正当;不像上回那个假货,害你白欢喜一场。”
“得了吧,懒得听你胡诌...”芭芭丽塔戏谑地摆摆手,匆匆往教堂走去。
“听着...”吉列尔米娜唤住她,“待会儿顺道去趟商铺。你家那位大经纪人埃斯图皮尼亚在那儿候着呢。记着买张像样的摇篮...”
贵妇人笑开了,众人都笑开了。
第十一章
克维多诊断产妇并无大碍,但接生婆却带来坏消息——婴儿即将断粮。傍晚埃斯图皮尼亚愤愤禀报:“那女人死活不肯让奶妈喂孩子,就算天仙下凡也不依。非说自己有奶水...可小东西哭得震天响,分明在揭穿她的谎话...夫人哪,这毒妇比蛇蝎还狠,存心要饿死小可怜...”
创办人亲往探视,见巴列斯特尔在厅中稍感宽慰。“您快劝她别硬撑了。这可怜虫脑子不大灵光,总疑心我们要抢她孩子...绝非如此...我们只盼孩子能吃好。”
“我早劝过了...几乎原话照说,夫人...可她今日神情恍惚,瞧着瘆人。任你说破天也不应声。只顾紧搂孩子,一提奶妈或断奶的事,就死命往怀里勒——真怕她哪天失手把孩子闷死。”
“愿上帝指引...”吉列尔米娜叹道,“且让我会会这头母兽,试着驯服她。”
福尔图纳塔仍带着戒备与恐惧,但见到吉列尔米娜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位圣徒以极尽温柔的态度问候她,对母子二人表现出深切关怀。
“见到您真高兴!”罪妇躺着未动,“我正想找您说件事...”
“您己经用眼神告诉我了——所以我立刻赶来了。”
不幸的将婴儿放在身旁,戒心稍减,却仍用臂膀环护着。
“您会抢走他吗?...说实话...您说什么我都信。”
“多谢信任,朋友...您当我是偷孩子的?原来我竟是个巫婆...”
“不,是这么回事...您瞧,我原以为他们会夺走孩子,因为我太坏了。可这不相干,对吧?如今我坏得更彻底了。唉!夫人,我犯了大罪,天大的罪,上帝绝不会饶恕我。”
“我打赌不过是些傻念头?”(俯身轻抚她的下巴)
“唉!夫人,但愿只是傻念头!...我要坦白...但您别太责骂我...昨晚我丈夫来过,我们谈过话,我给了他二十杜罗买左轮手枪。那枪是用来杀‘他’和‘她’的...尤其要杀那个背信弃义的法国...”
吉列尔米娜闻言大震,仍强作镇定:“罪过确实不小...但您丈夫不会真动手。我与他谈过,觉得他很是明理。”
“他满口道理...可信不得...要说开枪,保管弹无虚发。是我煽风点火...他那些大道理全被我的话搅乱了...夫人,他又疯了,我答应像从前那样爱他,这承诺我可是真心实意。”
“您让我发抖了,”吉列尔米娜惊惶道,“这罪过简首骇人听闻。他若杀人,罪孽尚不及您——是您用承诺唆使他行凶。”
“我也这么想,所以整夜害怕。”
“既然知错,就该祈求上帝宽恕邪念,并洗心革面。上帝会怜悯悔过之人。”
“可...您瞧...我只悔了一半。杀他?我竟觉得不忍!不,别杀他...但那个骗子、无赖、谎话精...她竟妄想生儿育女?她也配?...您说,这种贱死了有什么可惜?”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吉列尔米娜一时竟不知该愤怒还是发笑。“好哇,您这想法真妙...看来夫妻俩半斤八两。若不立刻收回这些疯话,我这就走,永不再见。简首荒唐...”
“难道那妖婆不该受罚?...这倒新鲜。她还敢嘲笑我们...我不明白。”
“上帝自会惩罚;我们只需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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