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遗弃的可怜姑娘,曾经邋遢落魄、浑身异味,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优雅迷人、光鲜亮丽的风流女子。这般转变,足以让崇尚外表之美的现代男子,将往日的轻蔑化作一腔热切的渴望——非要亲眼见证这丝绸时代造就的奇迹不可。“若只是好奇,纯粹的好奇...”圣克鲁斯心绪不宁地自辩着,“等真见了面,我定会无动于衷。可我偏要见她,无论如何都要见...若不见着,我绝不信这脱胎换骨之说。”这念头如此强烈,以致寻访无果竟令他痛不欲生,最后竟觉得自己遭了场无法挽回的大难。更添烦恼的是,比利亚隆加某日又带来新消息:“打听到那男的是个江湖骗子...早离开马德里了。所谓枪支买卖根本是骗局...用的全是假汇票。”
“可她呢...”
“华金·佩斯昨天还见着她呢...冷静点,老兄,别急出病来。在哪儿见的?嗐,说不清哪条街,反正不重要。她穿得寒酸极了...你肯定要问:天鹅绒斗篷呢?小帽子呢?绿松石首饰呢?华金好像提过她还戴着那串绿松石...不不,他没这么说,要真戴着准能认出来。她头上裹着围巾,在下巴底下系得严严实实,披条破旧的黑披肩,手里还攥着个大包袱...你猜怎么回事?”
“简首亲眼所见似的,”胡安尼托敏锐地接话,“华金准是瞧她进了当铺。”
“天!你这脑瓜子...绿松石准在包袱里...”
“他没跟上去?没瞧瞧她住哪儿?”
“这事儿本该你来做...换作是他也会追上去。可你想想,虔诚的基督徒啊,咱们的小华金可是关税估价委员会的委员,那天下午正赶上开会,这位朋友赶着去财政部——佩斯家的人向来讲究准时。”
这消息让胡安愈发愁眉不展,病症也愈发严重——这心病主要盘踞在他的想象中,是情绪低落与神经紊乱的混合体,因事与愿违而加剧。为何当初她原貌尚在时他弃如敝屣,如今判若两人却令他魂牵梦萦?都怪那该死的幻想,唉!永恒的“她如今是何模样?”而可怜的哈辛塔此时正绞尽脑汁,想弄明白她聪慧的丈夫究竟着了什么魔。胡安尼托对她始终体贴温柔,不愿给她抱怨的理由;可要做到这点,他不得不借助自己病态的想象力,给妻子套上她本不具备的形象——要想象她肩膀更宽、个子更高、更有女人味、脸色更苍白...还要戴上那对绿松石耳坠...倘若哈辛塔窥见胡安尼托·圣克鲁斯灵魂深处这个埋得极深的秘密,定会要求离婚。但这些念头藏在比海底更深处的洞穴里,纵使哈辛塔用尽世上所有的铅坠,也探不到底。
圣克鲁斯被这疯狂的执念驱使,日复一日地走访各式各样的场所——有些声名狼藉,有些神秘莫测,还有些则是人尽可去的寻常地方。在所谓的高雅场所一无所获后,他便一级级往下探寻,重访旧地之余更涉足从未踏足的角落。他遇见熟识的面孔与故交,也遭遇陌生的、令人作呕的脸庞,向所有人打探消息,试图缓解吞噬他的好奇热病。任何可能藏匿羞耻或堕落的大门,他都一一叩响。他那热切的姿态与人道主义的说辞,将真实意图掩饰得天衣无缝。他活像个发狂的父亲或兄长,正寻找陷入罪恶迷宫的至亲。为了粉饰内心的躁动,他从满腹诡辩的头脑里搜罗出慈善乃至基督教的理由:“这是良心问题。我既负有责任,就不能眼睁睁看她沦落贫贱...哦!请我妻子宽恕我;但再聪慧的妻子,也无法理解我此举的道德动机——是的,道德动机。”
每当夜间穿行街道时,所有黑色或棕褐色的身影在他眼中都幻化成寻觅之人。他疾步追赶,凑近端详...却总是一场空。有时自以为在远处辨认出她,那人影却如滴水入海般消逝在人群中。明暗交织的流动人潮里,那些仿佛被街角门廊吞噬的剪影,总惹得他心神不宁。他见过无数女子——有些隐没在暗处,有些被店铺灯光照亮——偏偏没有她的踪迹。他踏遍所有咖啡馆,甚至钻进几家酒馆,时而独行,时而与比利亚隆加结伴。每次出发都笃定能在某处遇见她,可抵达后,那双眼睛亲手塑造的幻影总在现实里烟消云散。“简首像是我走到哪儿,”他满腹郁结地抱怨,“就把她的消失带到哪儿,注定要用想见她的念头把她赶出视线!”比利亚隆加劝他耐心些,这位朋友却早己失去往日沉稳,懊恼自己这般持重之人竟被任性妄为、固执己见和求而不得的焦躁搅得方寸大乱。“都是神经作祟,对吧哈辛蒂约?这该死的想象力...就像你当年等一封永远不来的信,等到神志不清那样。说实话,我原以为自己更能抵抗这种‘信不来’的可怕神经症。”
某个寒夜里,“小海豚”回家不算太晚,状态却糟透了。他浑身不适,又说不出具体症状,瘫进扶手椅便痛苦地歪向一侧。爱妻见状惊慌失措地跑来,听见他唇间溢出阵阵呻吟,还带着病人常有的扭曲表情——这种情有可原的丑态。“怎么了,小宝贝?”他正用左手紧按肋部。哈辛塔起初以为丈夫挨了刀子,尖叫着查看...却没有血迹。
“啊!是这里疼吗?...可怜的小乖乖!准是着凉了...等等,我给你敷热毛巾...再用...用山金车酊给你揉揉...”
芭芭丽塔闻声进来,惊惶地打量着儿子,但未及采取任何措施,先为他不避近日肆虐的凛冽北风而狠狠训斥了一通。胡安突然打起寒战,牙齿格格作响。那寒意来势汹汹,连呻吟声从唇间溢出时都像被碾成了碎末。母亲与妻子惊恐对视,在沉默中互相探询这些症状的严重性...这马德里城可真是要命。一个活人夜复一夜在街头游猎。猎物究竟藏在哪儿?东奔西走,徒劳无功。偏在猎人最松懈时,顶厉害的肺炎悄悄从背后摸上来,瞄准,开枪,眨眼就结果了他。
马德里——1886年1月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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