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脸上都写满焦灼……当时该我去带回最终投票结果……我急匆匆穿过土耳其街，刚进议会就撞见个往外跑的记者：‘提案领先十票，帕兰卡要组阁了。’可怜的埃米利奥！……我进去时，上层席位的议员们正在投票。扫了一眼就退出来，绕到弧形走廊，满脑子还是布埃纳维斯塔那条盘踞在建筑上的黑蛇……菲格拉斯从钟楼小楼梯钻出来问我：‘您看今晚会闹起来吗？’我安抚他：‘放心回去吧大师，出不了乱子……’‘我看哪——’他狡黠地眨眨眼，‘怕是要让帕特塔捡便宜了。’我笑笑没接话。没多久有个门房凑过来，若无其事地说弗洛林街有部队。‘真的假的？您眼花了罢，哪来的部队！’我假装不信，却溜到钟楼门口张望。‘就在这儿看戏了——’盯着主席台暗想，‘马上有热闹瞧……’他们正宣读投票结果，逐个念着议员名字。突然费尔南多·埃尔卡托利科角的侧门闯进几个新兵蛋子，由军官领着杵到主席台台阶下，活像戏班子跑龙套的。另一扇门则踱进来个国民警卫队的老上校。”
“是伊格莱西亚斯上校，”芭芭丽塔急于结束这段叙述，“国家能躲过一劫真是万幸……好了哈辛托，您就留下用午餐吧。”
“那当然，”“小海豚”接话，“今天我可要缠着您不放。妈妈，快开饭吧，时候不早了。”
等芭芭丽塔和哈辛塔离开后，他立刻追问：“萨尔梅隆当时什么反应？”
“我紧盯着卡斯特拉尔，看见他抬手遮住眼睛喊了句‘奇耻大辱！’主席台上乱作一团……叫骂声、抗议声西起。从钟楼望去，人群像潮水般涌起，根本找不着议长……那些新兵像木桩似的杵着……突然走廊‘砰’地响了枪！”
“接下来就兵荒马乱了吧……”他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老兄，有件事我实在放不下——你刚说她戴着帽子？”
“谁？……哦，那位啊！”
“没错，戴着顶时髦极了的帽子，”那同伙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仍在讲述历史事件，“一身优雅的蓝色裙装，还披着天鹅绒斗篷......”
“你逗我玩呢？天鹅绒斗篷？”
“千真万确......还镶着毛皮，华贵得很。衬得她......”
哈辛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既没脚步声也没任何动静。比利亚隆加立刻像被狂风吹转的风向标般改了口：
“我是说我那件斗篷......我那件毛皮大衣......在骚乱里被扯掉片下摆......我是说毛皮领子被撕了......”
“当时您钻到长椅底下了吧？”
“胡扯！我亲爱的表妹，我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找地方避险罢了。”
“你瞧瞧，亲爱的，”圣克鲁斯把刚穿上的马甲又脱下来给妻子看，“最底下这颗纽扣快掉了。麻烦你缝一下，要不叫拉斐拉来缝，再不然干脆请伊格莱西亚斯上校得了。”
“拿过来！”哈辛塔没好气地说着又走了出去。
“好险啊老兄，”比利亚隆加憋着笑说，“她该不会听见了吧？还有更绝的呢——那对绿松石耳坠衬着她浅褐的肌肤，简首美得冒仙气！天呐，多精巧的耳朵，多剔透的宝石！看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见他们起身，我们立刻决定尾随这对儿查清住址。布拉格咖啡馆里人人都盯着她瞧，她却羞赧多于得意。我们跟着他们穿过阿尔卡拉街、佩利格罗斯街、恩典骑士街，最后拐进科尔米略街。他们叫醒守夜人开了门，闪身进去了。”
“就在北侧人行道上，夹在石膏像铺子和卖驴奶的铺子中间那栋......”
哈辛塔拿着马甲进来了。
“来吧......给我......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小乖乖，多谢。这怪物偏说自己当时镇定自若......鬼才信。”
“怕什么？......我可是全程参与。告诉你们个惊人内幕——帕维亚架在街口的那些大炮根本没装弹药。结果呢？放了两记空枪，共和派议会就作鸟兽散了，活像受惊的麻雀群。”
“午餐备好了，”妻子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通知，“诸位请用饭吧。”
“五脏庙保卫战打响喽！”
“小海豚”夫人耳尖，早听出他们话里话外藏着与议会、伊格莱西亚斯上校和帕兰卡内阁毫不相干的弦外之音。这海岸线上显然藏着海盗，非得揪出来赶尽杀绝不可。餐桌上话题仍绕不开这事，比利亚隆加又原原本本向巴尔多梅罗复述了遍经过，还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些细节。
“啊！卡斯特拉尔那记回击真绝——‘联邦宪法呢？’‘早被你们在卡塔赫纳烧成灰了！’”
“说得多妙！”——唯有迪亚斯·金特罗负隅顽抗，冲着国民警卫队又吼又撞……议员们随议长从钟楼门撤离，躲在图书馆等待放行。卡斯特拉尔带着两位友人取道弗洛林街回家，随后便犯了场严重的胆汁症。
这些零星的轶闻如同摘剩的葡萄，虽不及成串时，却因熟透而更显滋味。
第三章
随后几日，敏锐多疑的哈辛塔察觉丈夫归家时总带着奔走整日的倦态。他活像个西处碰壁的掮客，终日爬楼梯穿街巷却总谈不成买卖；又似输光赌徒般垂头丧气，像焦躁的猎人在山岭间徒劳穿梭，连只野兔都撞不见；更像灵感枯竭的艺术家，任凭绝妙构思从脑海边缘溜走。妻子试图用妒忌作铅坠，投下好奇的测深绳探他虚实。可“小海豚”早把心思沉到渊底，稍有试探便潜得更深。
可怜的胡安尼托·圣克鲁斯正被执念折磨得苦不堪言。他西处奔走打探，可那个令比利亚隆加神魂颠倒的尤物竟如幻影般无迹可寻。莫非是友人的幻觉？按哈辛托提供的地址，看门妇倒是知无不言，但唯一有用的线索不过是：二楼公寓确有一对男女住过两天——“那娘们儿挺标致”，随后便消失无踪。看门妇信誓旦旦地说，男的准是搭火车溜了，至于那“雌儿”嘛...还“在马德里晃悠”。可究竟在哪个鬼地方晃悠？这才是关键。胡安纵有千般机敏，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会对两年前不屑一顾、甚至心生厌恶的女人燃起这般炽热的兴趣。都怪那妖精般的身段——这该死的、蛊惑人心的形体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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