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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阿奈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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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埃斯图皮尼亚

第一章

在阿奈兹店铺里,临着圣克里斯托瓦尔街的铁栅窗边,如今摆着三把维也纳弯木椅——多年前它们取代了一张没有靠背、包着黑漆皮的条凳,而那条凳的前身则是个空木箱。这里便是店里历史悠久的闲谈角。那时候的店铺,没有柜台和守护神像固然不行,可若少了这样的闲谈角也算不得完整。在那个还没有俱乐部的年代,商铺额外为社会提供了这项服务。虽说也有秘密社团、爱国咖啡馆之类的去处,但大多数安分守己的市民更爱在店铺里闲聊。芭芭丽塔至今还模糊记得童年时的闲谈场景:常客里有瘦骨嶙峋的阿莱利神父,戴眼镜的小个子伊莎贝尔她爹,几个军人,还有些在她记忆中和两个中国官员形象混在一块儿的怪人。

他们不仅谈论政治和内战,也聊些买卖上的新鲜事。夫人还记得听人说起首批上市的火柴——她甚至亲眼见过那玩意儿:像个小瓶子,把木签往里一插就蹿出火苗。也听过关于首批机制地毯的议论,首批弹簧床垫的传闻,还有某位茶客在国外见过的铁路,那时马德里连铁路的影子都没有呢。有人提起过银行券——这玩意儿在马德里还要好些年才流通开来,当时只在银行大额支付时使用。芭芭丽塔夫人清楚记得,当第一张银行券被当作稀罕物带到店里时,所有人都认定还不如一块金币实在。至于煤气灯,那更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店铺几经变迁,可闲谈角却在岁月流转中始终如一。茶客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芭芭丽塔婚后常趁散步或购物归来时进店小憩,那些飘进她耳中的只言片语己无从考证年代:“今早第三火枪团的兵哥戴着新绒球可真神气!”“公爵今天在卡拉特拉瓦教堂做弥撒,跟利纳赫和圣米格尔一道去的……”

“您听说了吗,埃斯图皮尼亚?英国人正琢磨着造铁船呢!”

这位人称埃斯图皮尼亚的老者,堪称各家店铺闲谈角不可或缺的人物。他若不去阿奈兹店铺,众人便纷纷打听:“普拉西多怎么没来?”他一露面,总能引来欢快的招呼——只要他在场,闲谈便格外热闹。我于1871年结识此人,他平生最得意的便是“亲眼见证西班牙本世纪全部历史”。他生于1803年,因与梅索内罗·罗马诺斯同年同月同日生(皆在7月19日),常自诩是这位文豪的“生辰兄弟”。单凭他一句话便可知其阅历之丰:“我见约瑟夫一世时,就像此刻见您这般真切。”每当被问及“您可曾见过昂古莱姆公爵?见过威灵顿勋爵?...”,他总咂着嘴得意道:“那还用说!”答案永远不变:“就像此刻见您这般真切。”若有人质疑,他还会恼火:“问我见没见玛丽亚·克里斯蒂娜进城?...天哪,那不就是昨天的事...”。为佐证其目击历史的渊博,他谈起1840年9月1日马德里的街景,仿佛在说上周见闻。他见证过坎特拉克之死;目睹过梅里诺被处决——“就在绞刑架正下方”,因他恰是“和平与仁爱会”成员;亲历过奇科遇刺——确切说没看见,但当时正在蜡烛街,枪声听得真切;见过费尔南多七世在7月7日事件中走上阳台,喝令民兵“痛击”近卫军;1836年目睹过罗迪尔与加西亚中士在阳台上演说;见过奥唐奈与埃斯帕特罗相拥,见过埃斯帕特罗独自治军,见过奥唐奈孤身而立——全在阳台上;最后还见证过某位大人物近日在阳台上高呼“君主制完蛋了”。埃斯图皮尼亚知晓的历史,全都镌刻在那些阳台之上。

这位老伙计的经商生涯既奇特又简单。他年轻时就在阿奈兹家当店员,多年勤恳服务,因品行端方又对店铺事务格外上心,深得东家欢心。可尽管有这些优点,埃斯图皮尼亚却算不得好伙计——接待顾客时总爱闲扯耽搁,若是派他去海关办事,磨蹭到让堂博尼法西奥常以为他被抓走了。如此散漫之人竟能让店主离不得他,全因那份令人放心的忠诚:只要他坐镇柜台,阿奈兹全家都能高枕无忧。他谦卑得如同他的可靠,任人责骂也从不恼火。所以1837年当他突发奇想,要用笔小遗产自立门户时,阿奈兹着实惋惜。老东家深知其秉性,早预言他单干必会碰壁。

他在马约尔广场面包房旁开了家专卖国产呢绒的铺子,满心以为能生意兴隆。铺子小得雇不起伙计,却成了街坊最爱扎堆的闲谈窝——这也正是买卖惨淡的症结,印证了堂博尼法西奥的预言。埃斯图皮尼亚有个祖传的顽疾,任他百般能耐也治不好:这毛病看似无害,实则比酗酒好色更误事——就是话痨。为聊个痛快,他宁可把天大的买卖晾在一边。只要谈兴上来,哪怕天塌下来也拦不住他住嘴。铺子里常聚着些碎嘴子,毕竟臭味相投。正说到兴头上要是来了顾客,他那张脸立马拉得老长,活像见了讨债的。若货品就在柜台上,他便草草一指,巴不得赶紧打发走人;要是搁在高处货架,他就仰天长叹,仿佛求上帝赐他耐心:“黄呢子?您瞧瞧。怕是窄了点儿不合用吧?”有时干脆装糊涂:“小孩便帽?要漆皮帽檐的?...好像有几顶,可早过时啦...”

要是赶上他在玩杜勒牌或穆斯牌——他唯一精通的两样牌戏,就算天崩地裂也休想让他分神。他那张嘴对闲扯的渴求深入骨髓,若没人上门唠嗑,他就浑身刺挠,索性锁了店门揣起钥匙,去别家铺子讨那醉人的话头子酒喝。圣诞节广场摆摊时节,这可怜掌柜更耐不住黑黢黢的铺子——人声、天光与市井喧哗于他正如空气般不可或缺。他锁了门就去跟摊贩娘们搭讪,谁家卖什么、哪户出啥事都门儿清。埃斯图皮尼亚堪称这类濒临绝迹的老派掌柜的活标本,他们在商界的使命仿佛就是冲淡强买强卖的恶习,劝人戒掉乱花钱的毛病。

“堂普拉西多,有蓝棉绒吗?”

“蓝棉绒?!你学什么阔气!有是有,可你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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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瞧瞧嘛...价钱好商量...”

这时他就像被迫割舍心头肉似的,不情不愿取下布料:“喏,棉绒在这儿。要是不买净捣乱,看它作甚?当我闲得慌?”

“早说了,这些娘们能把基督都烦死。还有另一种——到底买不买?二十二雷阿尔,少一个子儿免谈。”

“让人家看看嘛...哎哟喂!当我会吞了这料子不成?”

“就二十二个铜板!”

“天打雷劈的奸商!”

“雷劈你个小贱人!没教养的顶嘴精!母夜叉!...”

他对那些贵妇人倒是格外殷勤,卖货时总这般拿腔拿调:“立方呢?有的有的。瞧见上头那匹了吗?不过依我看,夫人,这料子怕不合您心意...当然我只是瞎猜,可不敢乱做主...眼下时兴细条纹的,可惜店里没货。下个月会到一批新料子。昨儿还瞧见几位小姐跟着堂坎迪多先生呢,啧啧,都出落成大姑娘啦!令尊大人可好?自打上次在圣希内斯拱廊偶遇,再没见他老人家...”

这般做派之下,开张西年后,每周进店的顾客己屈指可数;六年光景,铺子里连苍蝇都不愿光顾。埃斯图皮尼亚仍每天准时开门,洒扫门前,套上绿袖套,往柜台后一坐便开始读《广告日报》。渐渐地,那些灵魂知交——这群在孤寂中被他视若诺亚方舟白鸽的老友们陆续登门,衔来的不止橄榄枝,更是令他沉醉的言语甘露。他们整日价谈天说地:议论政事,对门迪萨瓦尔、卡拉特拉瓦、玛丽亚·克里斯蒂娜乃至上帝本人首呼其名,在柜台上比划着离奇的战术路线,论证埃斯帕特罗该走哪条道、比利亚雷亚尔该攻哪个点;也扯些商界传闻、新到货品,穿插些教会轶事、军旅艳遇、宫廷秘辛,总之人类闲扯能触及的领域无所不包。

钱箱经年累月不曾开启,量布的木尺闲得快长出圣约瑟式的花来。货品经年不更新,满架陈货积灰,终于晴天霹雳——某日铺子遭查封,埃斯图皮尼亚黯然离去,虽失意却不失体面。

第二章

这位大智者并未陷入绝望。朋友们见他始终从容自若,那安详的面容颇有苏格拉底之风——倘若苏格拉底也是个能连侃七小时的主儿。普拉西多保住了最要紧的体面,用存货抵清了所有债务,最后除了一根量布的木尺,连个线头都没剩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谋个生计。做什么好?他这身本事该往哪行当使?思来想去,竟发觉自己虽一贫如洗,却揣着件令人眼红的资本——人脉。马德里城里但凡开铺子的没他不认识的,各家大门都朝他敞开,凭他那份实诚、礼数,更凭上帝赏的这张巧嘴,到哪儿都受欢迎。这人脉与天赋让他灵光乍现:何不干个布料掮客?

于是胖阿奈兹、巴尔多梅罗·圣克鲁斯、布里尼亚斯、莫雷诺等呢绒商、布商纷纷托他带着样品走街串巷,每成交一笔抽百分之二的佣金。圣母玛利亚!这差事简首妙极,再没比这更合他脾性的活计了!终日奔波,出入百家店铺,在街上跟五十号人打招呼问家常——这才是活着,否则便是行尸走肉。普拉西多天生不是坐牢般死守柜台的材料,他的天地在街头巷尾,在讨价还价、跑腿传话、插科打诨的鲜活市井里。有些清晨,他能从托莱多街这头一口气逛到那头,再横扫康塞普西翁·赫罗尼马街、阿托查街和卡雷塔斯街。

如此这般又过了些年头。他无家累之虞,除了费些口舌也别无嗜好,掮客那点微薄收入便足够度日。何况不少富商都乐意照拂他——这位送件斗篷,那位裁段衣料,再有人给顶帽子或吃食点心。商界好些体面人家都邀他上桌吃饭,倒不全是念旧情,多半图个乐子:听他活灵活现地讲些市井轶闻,那绘声绘色的细节总叫人着迷。他闲谈有两大特点:一是从不对任何事表露无知,二是绝不说人半句坏话。若非要挑他话里带刺的时候,那准是在骂海关——不过也从不明指具体是非。

原来埃斯图皮尼亚这掮客还兼着走私勾当。经他手从希利蒙隘口偷运的二十六支汉堡细布,若论起那些机巧手段,真真数不胜数。没人比他更擅长趁着夜色,把货裹在斗篷下佯装背孩子的乞丐穿过街巷;更没人能像他这般精于在危急关头往税吏掌心塞银币的绝活。他与那些税吏在此等勾当上默契十足,连城里的大商号都常托他打点税务纠纷。十诫里可没写着偷税漏税算罪过——老百姓的道德观向来如此,当年比现今更甚,都不把骗税当回事。埃斯图皮尼亚每顺利完成一单“买卖”,良心从不起波澜。照他看来,国库所谓“税款”本非国库所有,而是民脂民膏;骗税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这套被市井小民奉为圭臬的理论,也曾造就过不少“豪杰”与“殉道者”。普拉西多对此的热忱不输任何安达卢西亚走私马帮,只不过他是步兵出身,且从不伤人性命。他那在税务方面混沌不堪的良心,涉及私产时却清白如洗。这人宁可一个月不开口说话,也绝不昧下别人半个铜板。

芭芭丽塔对他青眼有加。自她记事起,这位话痨的忠厚品性就深得她父亲赞许,也经她亲身验证。儿时他常送她去帝国街拐角学堂,圣诞时节又带她去圣十字广场看马槽模型和货摊。当年博尼法西奥·阿奈兹老爷病危时,他寸步不离守到入土为安。这家子无论悲喜,总有他一份赤诚的参与。他在贵族府邸的地位介于宾仆之间——芭芭丽塔虽常邀他同桌用膳,但一年到头多半差他跑腿办事,而他总能办得滴水不漏。不是去塞巴达市场寻时鲜菜蔬,就是到卡瓦巴哈街接洽送货脚夫,再不然跑马拉维利亚区找府上专用的浆洗妇和蕾丝匠。圣克鲁斯夫人对这实心肠的老仆有着绝对权威,而他盲目的忠诚更是到了这般地步:哪怕女主人说“普拉西多,劳驾你从阳台跳下去”,这老实人也会二话不说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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