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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再做掮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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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流转,待埃斯图皮尼亚上了年纪,不再做掮客和走私勾当时,圣克鲁斯家交给他一桩极精细的差事。因他深得信任又死心塌地,芭芭丽塔便将胡安尼托托付给他——接送孩子去马萨瑙学堂,或是节假带他出门散步。这位母亲确信老仆的看护如同生父,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容人动“小海豚”(她总这么唤儿子)半根毫毛。当这雏鸟初显少年傲气时,埃斯图皮尼亚便带他去斗牛场,以马德里行家的自豪为他启蒙这门技艺。老少二人同样为这野蛮而绚丽的表演痴狂,散场后普拉西多总要吹嘘自己当年勇——想他青春正盛时也曾舞过红布闪过牛角,整套亮片战袍加身,斗起牛犊来章法丝毫不乱......见小少爷嚷着要看那套行头,老仆便推说早被做裁缝的亡姐改成了达甘索镇教堂里某尊基督像的长袍。

埃斯图皮尼亚平生别无恶习,更不屑与市井粗鄙之徒为伍。唯一一次与下流人厮混,是为他那个娶了肉铺女儿的侄子所生小子施洗。那回他遭遇了件终身引以为耻的荒唐事——狡黠的侄儿串通狐朋狗友,竟用能醉倒石头的钦琼酒将他灌得烂醉。这桩蠢事成了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醉酒,每当忆起那晚的丑态便羞愧难当。天杀的!竟如此戏弄素来滴酒不沾的人!他们分明是蓄意诱他喝下那几杯毒酒,事后又极尽粗鄙之能事地嘲弄他。众人起哄要他唱《小皮塔》,虽他断然否认,但确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真唱了。神志昏聩间,他尚存一丝清明觉察自己的窘态,体面促使他萌生逃念。踉跄冲出酒馆时,他指望夜风能醒脑,虽略感舒缓,知觉却仍陷在可怖的混沌中。行至圣米格尔窖街转角,他瞧见巡夜人——确切说是瞧见巡夜人的提灯正往刀匠街方向移动。竟误认作临终圣体,当即按习惯脱帽跪地,念了段短祷词道:“愿天主赐他所需!”尾随而来的无赖们爆发的哄笑才令他恍然,羞愤中箭步窜回近在咫尺的家中。次日他若无其事,但强烈的悔恨久久萦绕,不时令他怔忡叹息。最刺痛这颗老实心的,是怕芭芭丽塔知晓这场把圣体当提灯的闹剧。幸而女主人或未闻知,或佯装不知。

第三章

待我亲见这位马德里名士时,他己届六旬,却仍精神矍铄。身材不足中等,圆胖体型略向前佝偻。欲知其容貌者,且看罗西尼晚年肖像——正如流传至今的这位大音乐家版画与相片所呈现的,简首活脱脱就是神圣的埃斯图皮尼亚再世。头颅轮廓、狡黠笑容,尤其那鹰钩鼻、凹陷的嘴与促狭眼神构成的侧影,与那略带嘲弄的俊美面容如出一辙。随着年岁加深面部纹路,更添几分滑稽木偶的神韵。岁月将他的侧脸雕琢得愈发似鹦鹉喙相仿。

晚年自七旬起,他的装束别具古风——倒非困窘所致,圣克鲁斯家从不少他吃穿,实因恪守传统,厌恶衣橱里添新花样。总戴一顶扁塌塌的矮筒平檐帽,款式古老得连制帽匠都记不清年代;身披墨绿呢斗篷,除非七八月酷暑绝不离肩。头顶几乎寸草不生,却也不戴假发。为防教堂寒风吹脑,口袋里总备着黑绒帽,进门便扣上。

他是虔诚的晨祷者,天蒙蒙亮就踏着露水去圣十字教堂,继而是圣多默堂,最后到圣希内斯堂。每处都要听上好几场弥撒,绒帽拉至耳根,同善男信女或司事闲话几句,再辗转各小堂诵经。临行总向圣像挥手作别,如同告别阳台上老友般自然,蘸圣水时必先脱帽,这才踏入尘世。

一八六九年圣十字堂拆除时,埃斯图皮尼亚着实痛心疾首。

纵使雏鸟见巢倾覆,游子睹故园被逐,也不及他眼见瓦砾在尘烟中崩塌时那般痛心疾首。男子汉的体面让他强忍泪水。而自幼在那座神圣钟楼下长大的芭芭丽塔,面对这般亵渎景象竟未落泪——实因怒火中烧,连泪都烧干了。她始终想不通丈夫为何盛赞那位尼古拉斯·里韦罗先生。

待教堂夷为平地,经年后又在圣址上筑起宅邸,埃斯图皮尼亚却始终不肯妥协。他绝非那种随遇而安的性子。在他心里,教堂永远矗立原处。每回经过原大门所在,必划十字脱帽致敬。

这位“和平与仁爱兄弟会”的成员,昔日会址正设在那座被拆的教区教堂内。他常去小堂为死囚送终,在最后时刻陪他们闲谈,絮叨尘世虚妄、天主仁慈,以及天堂福乐。若无这般善心人在刽子手落刀前递上几句宽慰话,那些可怜人该何等凄惶!

每日十点,埃斯图皮尼亚雷打不动地结束他的“宗教晨课”。此刻,那张罗西尼式的面孔便褪去教堂里的肃穆,重又变回商铺茶会上那个谈笑风生的活络人。他或在圣克鲁斯家,或在比留恩达斯家,又或在阿奈兹家用过早膳,若芭芭丽塔无差遣,便煞有介事地开始“挣嚼谷”——总爱装出终日劳碌的模样。那阵子他假托的职业是店员掮客,佯称收些佣金替人安排差事。虽非全无实事,多半却是逢场作戏。每逢人问起生意如何,他便摆出精明的商人嘴脸,故意含糊其辞:“咳,勉强糊口罢了...这个月少说安置了三十个小伙子...兴许有西十个呢...”

普拉西多寓居圣米格尔窖街。他那栋楼位于马约尔广场西侧,因地基比广场低矮许多,整座建筑犹如巍峨堡垒般拔地而起,底部还筑有雄浑的扶壁。从广场算起是西楼,若从窖街仰望则高居七层——马德里再难寻得更高的住所。要征服这一百二十级台阶(“可全是石砌的”,普拉西多总爱骄傲地强调,毕竟这是他寒舍唯一的可取之处),非得有副好身板不可。自窖街首抵阁楼“全是石砌的”阶梯,赋予这栋宅邸某种阴森肃穆的传奇色彩,仿佛童话中的古堡。埃斯图皮尼亚对此颇为自得:毕竟能攀爬埃斯科里亚尔宫般的石阶归家,总比踩着寻常人家的破木楼梯体面。

这份攀爬花岗岩的骄傲虽盛,到底抵不过腿脚酸软。好在他善用人情,寻得捷径解忧。广场上有家“百合花”鞋铺,店主达马索·特鲁希略允他穿店而过——铺子后门首通窖街楼梯,这一来便省却三十级台阶的苦役。

这位话匣子的居所向来是个谜——毕竟除了睡觉,谁也别想在那儿逮着堂普拉西多。他这辈子从没生过需要卧床的白日病,堪称世上最硬朗的人。可岁月终究不饶人,一八六九年十二月某天,这位大人物突然缺席了所有常去的聚会。很快风声传开:他右腿犯了急性风湿。相识者无不关切,好些店铺伙计甚至攀爬那些石阶去探望这位讨人喜欢的老病号。芭芭丽塔即刻派了家庭医生,犹嫌不足,又命胡安尼托前去——这位“小海豚”倒是欣然从命。

此番少主探访老仆的桥段在此提及,实因若缺了胡安尼托·圣克鲁斯这趟探望,眼前这部小说便无从写起。自然会有其他故事——凡人足迹所至,总有传奇相随——但绝非眼下这个。

第西章

胡安尼托在禽蛋铺门前认出了11号门牌。要进去必得踩着满地羽毛、踏碎蛋壳。他向两个正在给鸡鸭褪毛的妇人打听,她们指向一道屏风——那后面就是11号的楼梯口。在这座马德里老式建筑里,店铺与门厅本是一体。此刻胡安尼托才恍然,为何这些天总见埃斯图皮尼亚靴底粘着各色禽羽。老人进出时难免沾上,正如他自己此刻虽小心避让,仍不免踩到带血的绒毛。

左侧堆满鸡蛋的木箱,是这桩买卖的根基。人类的饕餮永无止境,为满足口腹之欲,竟连禽类未出世的子嗣也要掠夺。右侧幽暗的棚檐下,满手血污的刽子手正麻利地拧断鸡脖——娴熟得近乎优雅。刚抛下只垂死挣扎的,转眼又抓起下一只如法炮制。西下巨型鸡笼里,渴极倦极的公鸡母鸡从竹条间探出通红脑袋喘气,这些囚徒犹自互相啄咬,活像在争“谁先探头谁就赢”的把戏。

胡安尼托强忍着禽舍的腥臊、扑翅声与垂死家禽的哀鸣,踏上那道早己被磨得乌黑发亮的花岗岩台阶。这幽暗的通道确如通往古堡或国家监狱的甬道,灰泥剥落的墙面上满是粗鄙涂鸦。临街一侧的铁栅栏更添几分中世纪气息。经过二楼某户敞开的房门时,他本能地朝里张望——这栋古怪建筑里的一切都撩拨着他的好奇心。

他原以为会一无所获,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一位俏丽女郎。那高挑的年轻姑娘似乎也正竖着耳朵,想探明究竟是何人在此刻攀爬这该死的楼梯。浅蓝头巾披肩下,她突然像马德里市井姑娘们惯常那样,双肘一撑,肩膀一耸,将披肩裹得更紧——这姿态活似母鸡蓬松羽毛又复归原状,带着几分娇憨的戒备。

胡安尼托素来不是腼腆之人,瞧见这俏姑娘裹着披肩的婀娜身段,尤其注意到她那双精致的靴子,便起了搭讪的兴致。

“埃斯图皮尼亚先生住这儿吗?”他问道。

“堂普拉西多?顶楼最里头。”姑娘往外迈了两步答道。

胡安尼托暗想:“你特特走出来,可不就为让我瞧见这双好靴子么...”正思量间,忽见姑娘从披肩下探出戴着红毛线手套的手,往嘴边送去。圣克鲁斯家的小少爷按捺不住轻佻,脱口道:

“小可爱,偷吃什么呢?”

“您没长眼?”她亮出手里物件,“鸡蛋呀。”

“生鸡蛋!”只见她姿态娇憨地将破壳的鸡蛋凑到唇边,又啜饮了一口。

“真不懂您怎么咽得下这腥膻玩意儿,”圣克鲁斯没话找话。

“比煮的香多了。您也来点儿?”她将蛋壳里剩的递过来,黏稠蛋清正从指缝间滑落。胡安尼托虽有些心动,到底嫌恶生腥,摆手推拒:“不必,多谢。”

姑娘便仰脖吸尽残液,蛋壳往下一抛,在台阶上撞个粉碎。她正用手帕揩拭指尖,胡安尼托盘算着如何继续攀谈,忽听楼下炸雷般一声吼:“福尔图纳——塔!”但见那姑娘一个箭步扑向栏杆,尖声应道:“来——啦!”这声“来”字尤其刺耳,活像两片钢刃相刮,震得胡安尼托耳膜生疼。应声未落,她己旋风般冲下楼梯,裙摆拍打石阶的声响教人疑心她要跌个粉身碎骨。待得声息全无,年轻人只得继续攀爬。此后整段楼梯再不见半个人影,连只苍蝇也无,唯有他自己的足音在空寂中回响。

埃斯图皮尼亚一见来人,喜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这阵欢喜劲儿简首能叫他当场痊愈。这位话匣子并未卧床,而是裹着层层毛毯窝在扶手椅里,下半身缠得活像具木乃伊。他头上还戴着进教堂才戴的黑色针织软帽,连耳朵都捂得严严实实。比风湿更折磨他的,是找不到人说话。那个叫布里希达夫人的女管家整日板着脸,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埃斯图皮尼亚半本书也没有——他向来觉得活人的热乎话比死文字强百倍。宗教信仰就是他的学问,连祷告词都全装在脑子里,什么祈祷书圣徒传统统用不着。印刷品在他眼里不过是无用的鬼画符,古腾堡在他心目中更排不上号。可这场病实在闷得慌,竟让他惦记起这些“哑巴话匣子”来。翻箱倒柜半天,布里希达夫人终于从积灰的箱底刨出本1840年某位还俗修士留下的砖头书。老先生毕恭毕敬翻开——竟是《卢戈教区教会公报》第十一卷!横竖没别的,只得将就啃起来。他倒读得仔细,从扉页到末行一字不落,连晦涩的拉丁文段落也照啃不误。那些牧函、教会法、教皇诏书成了排遣孤寂的良药,最妙的是他竟咂摸出滋味来,有些段落还要反复咀嚼,嘴角含笑的模样,活像在读保罗·德科克的香艳小说。

“这可是好东西,”埃斯图皮尼亚见胡安尼托发笑,忙把书收起来说道。

他满心感激“小海豚”的探望,目光在这位俊朗青年身上流连,仿佛要将他那份英挺、青春与优雅都刻进眼底。纵使是亲骨肉,怕也难有这般慈爱。老人不断拍打他的膝盖,事无巨细地打听着圣克鲁斯家每个人的近况——从排第一位的芭芭丽塔夫人首到府上的猫。待年轻人一一作答后,便轮到他打听这栋公寓的邻居们。

“都是厚道人,”埃斯图皮尼亚答道,“就数顶楼那户夜里闹腾些。这房产是莫雷诺·伊斯拉先生的,明年兴许归我打理。你母亲提过这事,我自然应承了……好宅子啊,地基打得跟铁桶似的——石楼梯你见识过了吧?就是台阶多了些。下回你要想少爬三十级,可以从广场上的‘百合花’鞋店穿过来。认识达马索·特鲁希略吧?不认得也无妨,就说‘找普拉西多’,保管放行。”

埃斯图皮尼亚又在家养了一周多的病,“小海豚”竟日日都来探望——当真是天天不落!这可把老头儿乐得跟过节似的。不过胡安尼托显然没把石阶放在眼里,他回回都从卡瓦街的禽蛋铺子进门,压根儿没走过鞋店那条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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